“紫星降,圣人出,老王爷知道您有了今天,当真可以瞑目——”
柳承炎极快地看他一眼,后者忙不迭捂嘴叩头。
“小的们嘴快了,殿下恕罪!”
少年把黄绢连同纸钱一并烧了,始终没有泪意。
父亲,母亲,你们看着我走吧。
我会一步一步走上帝位,把这江山匡正,让天下人都传颂我的名字。
至于姓赵的那家,日后自然会株连九族,让他们家的森森白骨在你们的坟前尽数焚为齑粉,让你们安心阖眼。
他长跪着磕完最后一个头,起身离开,不再回首。
至此龙驾回京,原定二十八天,实际足足用了三十六天。
白首辅在京中从三月等到四月,期间几次托人快马相问路上是否出了变故,官差们回回苦着脸央告实情。
——首辅大人,实在不是我们有意耽误正事,这小王爷哪是快马回京啊,他去哪都得仔细看看!
路过禾苗稻野要看,经过瓦舍草屋要看,偏偏是哪里破败贫苦看哪里!
这将来问罪下来,不知道有几个人得掉脑袋!
他们有心带这王爷去有名的醉仙楼里尝些珍馐美味,又或者住一住有温泉园林的行宫里,人家根本不搭理!
难搞,太难搞了!
四月二十八日,龙轿入京那一天,所有护送的官差着实松了口大气。
老天爷啊,可算把这祖宗送进来了。
按国葬礼数,先帝驾崩原需嗣位者一路参礼,偏偏日子耽误太久,只能先行办妥,等惠王到了京中再补礼几番便是。
先帝迁入帝陵里,接下来便是新帝继位的盛大日子。
钦天监定好良辰,天还未亮,一有礼部众官告慰天地,二由皇帝跪拜列祖列宗牌位。
吉时核准,钟鼓高鸣,帝登奉天门。
华冕缀十二旒玉藻,玉珠垂五绳,龙袍作十二纹章,日月相辉,山火成映,星与龙萦绕其间。
鸿胪寺首高声唱和,文武群臣过金水桥入午门,列跪御道东西。
至此锦衣鸣鞭,将军卷帘,群臣五拜三叩,诏书过翰林红印,过奉天金水送至承天门,再诏一遍,方为礼毕。
这也是柳承炎第一次用脚步丈量大半的紫阙朱阁。
他住在三进三出的王爷府里十余年,第一次见到这般走不到尽头的城。
前宫有五寺六部,后宫有三宫六院。
十二旒坠得人看不清眼前的路,一下一下敲着后背,像是又一重束缚。
按理说,这辈子他会被困在这更宏大华丽的笼城里,至此不可外出半步。
等待诏书过印的那一刻,柳承炎忽然觉得,他可以争来更多的自由。
出得了王爷府,便出得了紫禁城。
往后他为万岁天子,便是只身去趟江南,未必也是什么难事。
礼成时已是日暮黄昏,明日还要再去祭告日月,有做不完的琐事。
大太监陈毫搀着小皇帝回了乾清殿,并没有第一时间替他宽衣解带。
“陛下辛苦,”他恭敬唤了一声,在更漏声里小心翼翼道:“首辅和几位大学士候在文华阁里,想为您祝祷提点一二。”
少年眼皮一抬,示意宫女过来揉膝盖。
“再说一遍?”
陈毫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心知这是几位太傅少保要在登基第一日立个威势,但他就是个太监,活该在两边受气。
“首辅和几位大学士候在文华……”
“哪几位?”
陈毫忙定了定神:“有黄枞山太傅,刘勤少保,……和方至大学士,一共六人。”
“为我祝祷提点?”柳承炎笑道:“倒是要我移了步子去见他们?”
“白首辅有意带您一览文华阁千古藏书。”
“放他的屁去。”少年懒声道:“原话告诉他。”
“白首辅知朕回京,一无郊外跪迎,二无宫内拜见,朕念他监国有方,不作计较。”
“今后再有僭越,直接公开杖责。”
大太监像是听见偌大的昏话,白着脸不敢应旨。
“怎么?”柳承炎皱眉道:“你也想玩他们那套?”
“奴不敢,这就去如实传话。”
“慢着。”柳承炎又叫住他,思忖几秒道:“你传完这趟话以后,去太妃太后那边寻个忠心谨慧的老嬷嬷来。”
“我有话问她。”
陈毫连忙行礼,一柱香的功夫领着另一老妇人折返回来。
他再传话时,面有犹豫。
“首辅关切龙体康健,托话让您好生休息,不必劳累。”
“另外,奴为您找来二十年前便入宫前朝的孔嬷嬷,她如今侍奉太妃,对宫里琐事一并皆知。”
柳承炎听着前句,只觉得荒谬可笑,示意他去一边候着。
老嬷嬷身着整洁宫装,瞧得出日子过得朴素节俭,但很是体面。
她眉边生了颗豆大的黑痣,鼻钩脸窄,便是肃穆了神情前来面圣,也能令人感到几分威严。
几番礼数之后,柳承炎抬手赐座,脸上终于扬起笑意。
“孔嬷嬷,你是宫中旧人,自然是知道许多。”
老妇人起身再拜,面上显出几分惶恐。
“奴婢绝不敢隐瞒半分。”
“皇兄多情风流,不说宫外处处留情,便是后宫也充实得很。”
少年展开胳膊,示意宫女转而锤肩。
“既然如此,为何二十余年,后宫里留不下一个子嗣?”
他眸中含笑,声音却是极冷。
“是他不愿留,还是有人容不下?”
孔嬷嬷呆立几秒,骤然跪倒在绣凳旁,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