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炎笑了下,没有接。
“既然迎我为皇帝,为何还称殿下?”
大太监笑得很是为难,恭敬道:“殿下,白首辅还在京中等您率百官群臣入太庙行礼……”
柳承炎噢了一声,仍是不接。
他终于是得了自由,能背着手站在府外,看一眼前后的街,飞落的鸟,以及这些个陌生又惶恐的面容。
“是皇兄定了我?”
大太监被问中要害,端着金漆龙案有些发抖,求助般看向身后。
礼部尚书钱正驭长拜不起,朗声道:“既有先皇授意,亦有首辅看中!”
看中这一词,用得便很微妙。
哪怕是麻雀都飞不进来的惠王府里,也清楚京城里最清晰不过的事实。
当朝皇帝昏庸二十余年不理朝政,到最后连个子嗣都没落下,江山万民全仰仗白首辅扶持。
若不是有忠良贤臣镇守江山,边夷乱臣早就要掀了皇城的天!
柳承炎笑而不语,清楚尚书这是在替首辅邀功。
大昭朝最不缺的便是藩王世子。
虽说开国时皇家宗室只有百余来人,这百来年里陆续开枝散叶,也有了万余人的规模。
皇兄无后,兄终弟及,便只能从已过了宗学结业、业已册封的藩王或世子里选。
那也还有百来余人。
百来余人里,年幼尚无婚娶,且父母皆已过世的,恐怕只他一人。
白首辅好筹略。
少年收了冷意,笑得温驯诚恳,亲自迎钱尚书起身。
“……多谢白首辅看重。”
他当着众人的面,走回谕旨金符前,再度叩首。
“谢皇兄圣恩。”
钱尚书看在眼里,眼色复杂。
他原以为惠王仍是乡野里少不经事的小孩,没想到轻重分得如此清楚。
先谢首辅,再谢皇兄,瞧着是错了礼数,其实半分不错。
司礼大太监眼见着这难搞的王爷终于收了金符,心里石头落地,忙不迭道:“事不宜迟,还请尽快动身,我等这就迎殿下您入京。”
——这可是天降的大好事,得是几辈子才能投胎修来这般好的福气!
就算是嫡出的龙子龙孙,回回也免不了争宠上位之苦,一着不慎满门皆输。
大昭开国百年以来,也只有这次是个白送的帝位!
您还犹豫什么,快进京当万岁爷去吧!
柳承炎思索一刻,浅笑颔首。
“不急。”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府中琐事需要打点一二,”他淡然道:“之后还需去城外扫墓,告慰先慈先妣在天之灵。”
大太监傻了眼,扭头又求钱尚书解围。
钱尚书本来以为这是趟快差,这会儿汗也下来了。
“殿下……”
殿下您这不急着去当皇帝吗?!
柳承炎面露好奇:“可有不妥?”
“殿下孝心可鉴,是吾等不够周全!”
柳承炎点点头,示意王府管家帮忙招呼那帮文臣武将大太监,自己先行回屋换衣服。
礼数很足,没半点话柄在他们手里。
群臣也傻了。
好家伙,不仅出门前要先去郊游烧香,还不急着走,得先回去换衣服再慢慢打算?
您是真不急是吗?
他一往回走,老奶娘跟在后面,早就吓得没半点血色了。
“殿下——殿下!”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的官儿,刚才磕头时深怕礼数不周,额头都落了些淤青。
“您快些换完,别把他们冷落在厅里!”
少年并未回头。
“我冷落他们?”
“我便是换上一宿的衣服,把丫鬟的裙袍都试上一遍,他们也活该等着。”
这般道理,便是小时候训狗玩,也早就懂了。
主从有别,若是分不出个高下,狗也能悉数踩到人头上。
一个个看着是温良亲切的老臣,谁知道他们都在筹谋什么?
老奶娘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像是突然不认识这个自小养大的孩子。
按她的出身见识,有这么些个王公贵胃在干巴巴地等着,早就是大逆不道的事了。
“您……当真这样想?”
她搓着手指,想把这几十年的阅历见识再教出一些来,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嗫喏道:“这……这样也没有道理啊。”
柳承炎停在廊前,树下落影斑斑点点,映得人俊朗生晖。
他再开口时,已有说不出的笃定从容。
“我将为君,其皆为臣。”
“今后,我便是一等一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