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虽然宋皎自问所做所为且算不上是亏心之举,但东宫的那位却是比鬼还更吓人之存在,也不由得她会胆怯。
但此刻,因为父母一个冷血一个懦弱,让宋皎心灰意懒,不禁又生出一种把生死置之度外之感,恨不得来的就是赵仪瑄,哪怕是鸡蛋碰石头,大家一了百了。
谁知太子殿下显然并没有要跟她鱼死网破的念头。
这来的人并非赵仪瑄,而是御史台的两位同僚,夺门而入的正是巡检使周赤豹。
宋皎本来已经把自己的胆气提升到了比自己的人还要高上数倍的地步,没想到竟是白准备了一通。
当她撩开脸上的帐子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姿态、却发现夺门而入的竟是周巡检使的时候,她的眼睛瞪得溜圆:“豹子,怎么是你?”
周赤豹生得五大三粗,是典型的赳赳武夫体貌,也确实如此,他的拳脚功夫非常了得,就是人太过耿直性急了些,先前砸门的正是他。
此刻他大步流星冲到了宋皎身旁,攥住她的胳膊摇晃着问:“你没事吗?有没有吃亏?”
宋皎顿觉脑仁都给他摇松了,头晕眼花:“你再摇下去就有事了。”
周赤豹这才忙松了手,却瞪着眼睛叫道:“我听老徐说你给关到了诏狱,自古以来去那地方的人,不脱一层皮是出不来的!”
宋皎皱眉:“徐广陵吗?他可真是个嚼舌怪。”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人道:“就算我不说,他迟早要知道,要从别人嘴里知道了只怕还要怪我。何况我们大家都是关心你,你倒是不领情?”
这说话的正是比宋皎高一级的领侍御史徐广陵,他的相貌清癯儒雅,留着三绺胡须,其实年纪不算很大。
周赤豹也解释道:“宋御史你不要怪徐大人,我其实没回京前就听说了风声,可我毕竟不信,如果徐大人都不跟我说实话,我也是要找你一看究竟的。”
两人之后小缺探出头来,宋皎吩咐他去备茶。又请两人坐了。
徐广陵含笑道:“都是这豹子太性急了,刚才叫门不开,他就发狠砸了起来……”
宋府的人听见外头恶声恶气的,还以为颜家的人又来了,哪里敢开门,周赤豹急躁之下便拳打脚踢。
宋皎正在想这一遭不免又惊动了宋申吉,还不知怎么收场。徐广陵却仿佛窥破她心意般的,笑眯眯地说道:“刚才我已经先去了老伯父那里陪了不是了,他老人家倒是通情达理而宽宏大量,甚是和气地叫我们只自在说话便可。”
宋皎笑道:“徐大人心细。”
父亲面对她总是横眉冷对,像是面对前世的债主没好脸色,但是对她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府外的人,宋申吉总是和暖如春风,好像个个都是亲人,毕竟是面子的事儿,对宋先生而言大如天。
听见砸门声宋申吉本来也以为是颜家的人,正心里窝火着想回头再责骂宋皎,谁知徐广陵先去求见赔礼,徐广陵官儿比宋皎要大,又是京内官宦世家出身,宋申吉自然得高看一眼,他心平气和,笑容可掬,又半是嗔怪徐大人很不该为了这点小事再特来找他赔罪,甚至表达出徐大人应该把宋府当成徐府一样进出自如的意愿。
宋皎虽是笑说,可灯影下,徐广陵却瞧出了她的鬓发微乱,眼睛微红湿润,显然是刚哭过。
只有周赤豹并无察觉,只催问道:“颜家是怎么回事,平白诬赖人对不对?!明日我必要求程大人,一定得参奏颜家一本,吏部尚书又怎么样?仗着自己要成为皇亲国戚就要为所欲为起来?可他的女儿还没当太子妃呢!”
如果说徐广陵对于此事还是存疑,那周赤豹便是一门心思地只相信宋皎,他既然相信宋皎,那错的一定就是颜家了。
宋皎急忙拦住他:“不可口没遮拦。何况这件事权且告一段落了,万万不能再闹。”
周赤豹张了张嘴,虽满心不忿而有一肚子的话,但宋皎既然这么说,他便只忍了,却又叮嘱:“宋大人,要是他们敢冤枉你,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替你出头,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宋皎定睛看着他,突然有点鼻酸,她忙笑着遮掩:“你的命是留着报效朝廷的,不是卖给哪个人的,何况我当时也是按律行事。”
“我可不管,”周赤豹将头一扭,挑着浓眉执拗地说:“按律行事是没错,但是满朝文武那么多人,怎么只有你一个敢为我出头去按律行事?如今他们要害我就算了,要是敢对你动手,我必先杀之!”
他对着灯影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像是对着灯宣了誓言。
周赤豹原本是军中一名检校官,在巡查军中粮草的时候,酒后打翻油灯烧毁了粮草库,这自然是死罪。
当时死刑的卷宗是要在大理寺,御史台跟刑部过手的,其他两司审查案情确凿无误,却在御史台宋皎这里给挡住了,她发现周赤豹之前的口供跟最后的供状颇有出入。
因为宋皎身份特殊,有她力排众议,终于驳回重审,原来周赤豹因为脾气过直而经常褒贬长官,早被视作眼中钉,当时军中风气败坏,贪墨成性,粮草匮乏变卖等并不稀奇,仓库早就空了。
有人为了掩盖罪行,便伪造火灾现场而陷害周赤豹,让眼中钉当替罪羊,这本是一举两得的事。
至于三司的人,有的人不知情,有一些机敏的人,却因不便得罪兵部的要员,所以宁肯难得糊涂。
只有宋皎主张彻查且做到了,因此,兵部涉案的官员不免撸下来一批,杀头流放的也有数人,宋皎虽是正直之举,但京官之间向来盘根错节,她间接地不知又得罪了多少人。
而周赤豹被救出来后,便退职入了御史台做巡检,他的为人处世虽差些,但本事却是一流,很快升为巡检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