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晼笑道:“不敢称同好,言晼平日也饮几盏,恐怕未及娘娘海量。”
我一时兴起,笑盈盈道:“方才未有尽兴,陛下就不让喝了,如今趁着他不在,孤同你再酌几杯?”
清言晼掩唇一笑,活泼道:“言晼却之不恭。”
宝枝和贵枝是连翘从兰池宫带出来的宫女,如今在我身边负责膳食诸事,连忙布置了酒席,请我与清言晼入席。
我虽与嬿姬接触不多,但她心思曲折,躲在韩太夫人背后煽风点火下刀子,我是万分也瞧不上的。和成蛟那清风朗月的性子也不般配。清言晼却是个活泼爽朗之人,爱玩笑,善言谈,为人大方得体,或可一解成蛟心结。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圆融。清言晼悄声道:“上一回在殿中,言晼见您是女儿身,有心逗一逗,却不知您就是王后娘娘,十足的放诞无礼,娘娘莫怪罪。”
我浅酌一口,闲闲道:“孤那日就看出你顽皮,也没往心里去。若要怪罪,如今就不同你喝酒了。”
她“哧”地一笑,娇道:“娘娘疼我。”
我在她手腕捏了一把,笑骂道:“属你顽皮。你今次是从涪陵赶过来的,还是盘亘在咸阳城?”
“言晼这段时日都住在太平行里。”
我微微点头,开门见山道:“你是为着长安君的事吧。”
清言晼眉心一动,耳后微红,清晰道:“不瞒娘娘,正是呢!长安君重情,这连三打击,想必伤透了心。言晼不放心,又见不着他。”
“孤看得出来,你对长安君有情,大朝上求陛下赐婚,绝非一时兴起。”我缓一缓酒劲,道:“你年少时见过他么?”
清言晼没料到我有如此一问,眼圈儿一红,强忍住眼泪,半天才道出个“是”字。
“难怪了,少小的情分是最难忘的。” 忆及往昔,我微微凝神,怅慨道:“我与陛下也是儿时的情分,头一回见面,大约在六岁。”
清言晼独饮一盏,模样有些沉醉,歪在小几上,兴致盎然道:“娘娘同言晼说说。”
我缓缓一笑,半倚在扶臂上,幽幽道:“陛下年少时,是很吃过一些苦头的。不像长安君,一出生就在咸阳宫,开心可以笑,难过可以哭,落单时有父王母妃从旁安慰,喜怒哀乐都能写在脸上,重情却也简单。陛下不一样,他惯会把情绪藏起来,以至到如今,我若是看他浅笑,都会由衷欢喜,看他焦心,都欲以身代劳。”
清言晼一时神往,轻喃道:“娘娘当得起情深似海了。”
我灿然而笑,“谈不上什么情深似海,都习惯了。你呢?”
“言晼七岁的时候,跟父亲来过宫里一次。那时候,父亲的身体大约已经不好了,有意移交家中生意和太平行诸事,让先王见一见言晼。言晼当时不懂这些,头一回入宫,处处觉得新奇,耍得迷了路,嘤嘤直哭。长安君刚好在附近,就把言晼送回去,还把他心爱的鲁班鸟给言晼玩。”她有些羞涩,“言晼从小并无伙伴,被父亲管束良多,和长安君这一见,倒记在心里了。”
“未过半年,父亲仙去了,言晼再进宫,已是太平行少主的身份,来向先王复命。也不知长安君从哪里听来消息,准备了好些奇巧之物,安抚言晼的丧父之痛。在长安君眼中,言晼就是一面之缘的小兄弟,有些爱哭,身世可怜。可在言晼心里,长安君却是实实在在的贴心人……”
我听得专注,清言晼也说得动情,揉一揉帕子,和缓道:“先王薨逝以后,言晼不常进宫,与长安君断了联系。后来,听他娶了韩国的嬿公主,如花美眷,琴瑟和鸣,也只能遥祝故人安好,不敢生出妄念。”
我动容道:“若不是此番变故,你一腔痴心,只怕会永埋心底了。”
清言晼默默一笑,酒入愁肠,有些失态,“言晼倒希望……希望这份情意永埋心底……只求长安君莫生变故,人如其号,一世长安。”她婉转一笑,呢喃道:“长~安~君~这样的人呵,对迷路的孩童都心存怜恤,如今……如今还不知道多伤心呢……言晼若能从旁安慰几句……也无他求了。”
宝枝和桂枝见我二人面色飞红,十足的酒意,连忙呈上打湿的帕子。清言晼捂一捂脸,更显浓醉,模糊道:“言晼明知……明知不该在大朝上请陛下赐婚……言晼是个俗人,也是个生意人……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机会……机会就在眼前,真的很想为自个搏一搏,万不是心机诡诈……算计,算计到陛下跟前,还望娘娘明鉴……”话未说完,兀自伏在小几上睡着了。
我的头晕晕沉沉,“孤知道了……你放心……同衣,门口像是……有人……去瞧瞧是谁?”
不待同衣查看,门口转出两个人影。我醉眼朦胧看不清楚,强睁了双眼,凝神又瞧,却是秦王和长安君。他二人都换了一身黑色的胡服,一个威仪,一个清贵,飞扬显赫的。秦王的目光一径在我身上,见我贪杯喝醉,好气又好笑。成蛟的眼神却有些闪烁,间或目清言晼一眼,眼中尽是淡薄如雾的哀伤。
醉眼昏昏之际,我慧捷一笑,顽皮道:“妾忘记约了天家骑马,如今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