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奇华宫回宜春宫,走得是曲江另一侧,奇峰险峻,巨石磊磊,青山翠影无尽蜿蜒,另有飞瀑点缀其间,夹岸浓荫迎地,不与别处相同。秦王却无甚兴致,在高车上假寐不语,我也不戳穿,娇声道:“妾有些饿了,你饿不饿。”
秦王一时醒神,催促道:“步崖,让他们走快一些。”又向我道:“你早膳吃得少,自然饿了,就快到了。”
我歪头道:“也不知宜春宫伙夫的手艺如何?”
“无妨,若不合你胃口,我让赵高把咸阳宫的伙夫送来。”
我拧眉嗔道:“倒像妾的口味多刁钻似的。”
他松快一笑,“宜春宫的狍鹿野味不错,最宜下酒。得闲了,咱们还可以去猎一些。”他默一默,“从前,父王还带我和成蛟猎过鹿。”
我懂得他对先王的思念,刻意道:“我听启阳说,野鹿最是灵活,猎它不容易。”
他点头道:“父王的射艺远在我和成蛟之上,多难猎的野物,他都手到擒来。我还见他射过雁,一箭射穿大雁的两只眼睛,箭法之犀利,力道之刚猛,非我能及。”
我由衷赞道:“先王好箭法。”
秦王的神色微微恍惚,似有想起往日的欢悦记忆,片刻才道:“那天,晚宴就设在奇华宫的飞瀑旁边,父王和母后都在。晚风送凉,红云一片,宜春宫的伙夫把父王猎的野鹿野兔炙烤烹饪,飘香百里,可惜我和成蛟不敢饮酒,未能陪父王尽兴。”
我一时怅慨,指尖抚过他的手,轻轻握一握,撒娇道:“妾今日若向天家讨酒喝,天家也不陪我尽兴么?”
秦王仰首一笑,捏住我的下颔,戏谑道:“促狭的小东西。”
说话间,高车已经驶回宜春宫,秦王命人传膳。不多时就有内监捧着小几鱼贯而入,小几上的餐食已经分好,有炙樟子肉、蕙叶蒸肉、白斩鹌鹑、牛肉两吃、野鸡羹和烹鸟蛋,又搭配菖蒲泡菜、腌芜菁、葵菜汤、烝栗叶四味小菜,席上还备了兰陵酒,酒香醺人。
我一向爱吃荤腥,一尝之下更是赞不绝口,吃了好些,又与秦王对饮三盏。三盏过后,我目步崖一眼,步崖机敏,当即将秦王酒盏撤下。
我顽皮而笑,朝秦王举盏,遥祝道:“美酒良辰,容妾独饮了。”
秦王笑意正浓,“佳人沉醉,容我独赏了。”
他的目光含情,殷殷切切,与我看向他的目光汇到一处,我不觉脸红,含羞低头又饮一盏。
秦王以手支颐,宠溺道:“你倒是真好酒,也不怕伤身体。”
我酒至半酣,人也有些大胆,胡言乱语道:“宫苑寂寞,长日无聊,总要找些开怀之事才好。像华阳老神仙,听楚歌着楚衣,她就宽慰;像我,身侧有你,杯中有酒,就觉开怀。至于其他人,也是同理。”
王太后的私情,终归是秦王心头的一根刺,如今,吕不韦那一处旧仇未断,又添上嫪毐这一处新恨,难怪他方才事事无心。我虽不通人事,却也看得出嫪毐绝非内侍,他两颊发青,分明是新刮了胡茬,秦王自然看得分明。如今秦王不说,我不便相问,就像沙丘时那般,可我实在不愿意,他为此事自苦。
秦王深深看我片刻,平静道:“你醉了,我送你去休息吧。”
殿中凉风如玉,宁谧无声,是十分静好的一段岁月。酒意涌来,我确实有些昏昏然,脸颊滚滚的烫,身上也软绵绵的,伏在榻上不愿再动。秦王因还有事,歪在我身侧陪了片刻,才不舍而去。不多时,连翘来报,说清言晼在宫外求见。
我一时惊醒,方才记起传了清言晼在申时一刻入宫,扶额道:“哎哟,怎么把正事给忘了,连翘,你带她去会客的小间,孤片刻就来。”
同衣道:“妾这就替公主梳洗。”
我应允,“只管梳个寻常的款式,无需刻意。清姑娘不是一般女子,不会计较这些。”
清言晼今日换作一身女红妆,也是秦国常见的款式,上衣下裳,纤腰一握,髻上一只玉钗,雕琢成玉兔抱月的款式,未见脂粉俗气。她本就高挑,缃色的衣裙更显她身量纤长,柔白娇美。鹅蛋脸,略有曲折的长眉,挺鼻如峰,唇方口正,一双妙目灵动婉转,宜喜宜嗔,平添眉眼间的濯濯生气,是十分鲜活飞扬的美人。单论五官之绝色,或许及不上嬿姬,却自有一份大气旷然之美。
见我进来,清言晼跪拜道:“民女清言晼见过王后娘娘,娘娘万福。”略停一停,眉眼一笑,又道:“娘娘是才饮了兰陵酒么,这一室果香,实在馋人。”
我惊奇一叹,“清姑娘也是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