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朝吕不韦歪嘴一笑，和顺道：“仲父，那今日就散朝吧。”又朝我道：“荆苏，寡人与你还有事商议。”

若留下我一人应付群臣的寒暄恭维，我还真应付不来，连忙随在秦王身后离去，朝会也就散了。

渭南暑气日重，即便穿行在章台宫中，也洇出一身薄汗。因我穿着男装，需谨守君臣礼仪，只能和秦王一前一后的行走，诸事在心头百转千回。

秦王见我一脸深思，询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斟酌片刻，据实以告，“少东家阵前献粮、吕不韦当朝发兵，一日之内传遍咸阳，三日之内六国皆知。待秦军压境，楚国早已布防，此仗毫无胜算。”我顿一顿，又道：“伐楚只是幌子吧。”

秦王轩一轩眉毛，“你但说无妨。”

“少东家自然是心腹，三十万石粮饷也算是你的私财。阵前献粮，大费周章，便是要六国细作以为秦军意在伐楚。若分兵奇袭他国，便是瞒天过海，兵家之绝。”

秦王嘉许道：“若将你锁在深宫，还真是委屈了你。”

我环伺四周无人，追问道：“你想奇袭哪一处？”

秦王果断道：“虚名荆楚，实取有诡。”

汲县、有诡一带靠近魏都大梁，是魏国的门户。如今韩国势弱，卫国在野王称君，算不得一个国家。若能再取魏国重镇，监视魏军动向，则荡平了函谷关外的百里土地。日后的秦军，无论是伐楚、攻赵，还是破燕，将永无后顾之忧。

我服气道：“这是蒙老爷子的计策？”

秦王举目一望，唏嘘道：“正是。老爷子的意思是，不管后继者是谁，先替他立定军功，内镇朝纲，外慑六国，再宣布老爷子的死讯，让六国知道秦国又添一员猛将，不敢造次兴兵。”

我听秦王言语沉重，知道他感念蒙骜的忠义，心里难过，忙开解道：“你知道蒙家忠烈，日后多加倚重就是，切莫忧心太过。”

秦王轻轻道：“我知道。”略一晃神，又道：“只是没料到清言晼会算计到我跟前。”

我有心试探他会对我坦白到什么程度，直言道：“或许她是觉得，直接求你赐婚，你未必应允。”

秦王看我一眼，磊落道：“说的也是，我断然不会答应。”倒是不瞒我一分。

秦王接续道：“太平行靠丹砂起家，虽然积累了数世家财，真正做暗探也就这几十年的事情。父王有意消减吕相对朝堂和商市的影响，暗地里扶持太平行良多，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这是权柄。我虽信任成蛟，却信不过他身后的韩国，若这份权柄落到他手里，早晚令我隐忧不断。”

我不由奇道：“你事先不知她是女儿身？”

秦王自嘲一笑，道：“清老爷子和我见过几回，提到她都叫小子，我自然不知她是女子，只怕蒙大和她打了数年交道，也没瞧出来。我怎么不想想，身边有个女兵主，宫外头自然可以有个女陶朱③。”

清言晼是个豪爽女子，行事虽出人意料，却活泼有趣，于秦王也是有用之人。我不想秦王因此事心存嫌隙，自断左膀右臂，周旋道：“四处行商自然不便，她扮作男子也情有可原。”

细想之下，心里又有些醋意，我朝秦王嗔道：“只怕清老爷子也不想你知道她是女子，怕你为显亲厚，把她纳入后宫呢。”

秦王哑然失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或许他父女还真有这层顾虑。”

我接口道：“你在朝上金口一诺，如今要怎么处置。”

秦王淡淡道：“无妨，她连成蛟都没见过几回，又不是什么情根深重，我再择一位佳婿给她便是。”

“她能在众人面前自毁清誉，施计求婚，显然对长安君有情。”我看了看秦王脸色，试探道：“此刻开口，与其说是知道成蛟休妻，不如说她想借助自个的身家和人脉去保全成蛟，免他受到韩太夫人的牵连。清姑娘不但对他有情，恐怕还当得起情深似海了。”

秦王恍然大悟道：“若真如此，以成蛟外柔内刚的性子，清姑娘只怕错付了。”

我慨叹道：“世间女子，终究逃不开情之为物呵。”

说话间，不期然想起执黑来，她何尝不是为情背叛，又想到绯然和姬离也禁足在章台宫，我忍不住道：“你带我去瞧瞧绯然吧，我一身男装，她认不出来的。”

秦王默许点头，与我疏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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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龙阳之好：此一句出自西汉刘向《战国策·魏策》，指男同性恋，和“断袖”意思类似。据《战国策》中记载：“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余鱼而涕下……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于是（魏王）布令于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诛。”

大意是：龙阳君害怕魏王宠爱其他美人抛弃自己，魏王为了不让龙阳君伤心，下令举国禁言美人，违者满门抄斩，以示对龙阳君的宠爱。

③陶朱：陶朱公指的是范蠡。范蠡助越王勾践复国后，辞官而去，化名鸱夷子皮，以商致富，三次成为天下首富，又三次散尽家财，晚年定居宋国陶丘（今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南），自号“陶朱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