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撇一下嘴唇,冷淡道:“身处敌营,却不担心自个。”
我眸中一闪,恭维笑道:“两国交战,各为其主,以陛下的气度,断然不会为难一个女子,我留下几天又何妨。”
他听了果然欢喜,嘴角含着笑意道:“你的笛在哪里?”
“那是我心爱之物,怕战场上出纰漏,没带出来。”
他低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神往,当得起海样深情。“寡人年少时,也听过一次这样好的笛声。”略默一默,才道:“下回拿给寡人瞧瞧。”
我笑着点一点头,又觉过于活泼,连忙垂头不语。
他满意颔首,轻声道:“把剑收起来,过来用膳。”说罢双掌一击,方才两个小厮,并几个卫卒,鱼贯呈上菜品来。
我在他对面坐好,见他不动,也不便动筷。他轻笑道:“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就先垫一垫吧。”
我见他丝毫没有离席的意思,忍不住道:“陛下要留下用膳?”
他哑然失笑道:“不行么?”
我赧然道:“秦宫里十双八双手都伺候不了您,我更不会了。”
秦王不由拊掌,大笑道:“明明是自己躲懒,还怪寡人难伺候。无妨,以后就会了。”
我面上一羞,装作充耳不闻。
秦王含情望着我道:“忘了同你说,寡人已派出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赶往韩国。”
我不解,奇道:“作甚?”
他牢牢将目光停在我脸上,嘴里溢出一线戏弄得逞的坏笑,打趣道:“聘你入秦宫做夫人啊。”
我登时呆住,双腮绯红,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秦王兴致不减,又道:“用过晚膳就早点歇息,寡人贴身的小厮步崖会守在外头,你有事只管唤他。”说完才踱步出去。
翻来覆去都没睡好,担心我这样被俘,韩非会急成什么样子,联军又有哪些动作。也不免忧心秦王,他宿在宫外,防卫难免疏漏,万一李牧夜袭,该如何才好。
第二天起得晚一些,刚要梳洗,自帐外进来个年长女阿,团儿脸,白皮肤,服制与别处宫女都有不同,很是优渥。我料想她也是秦王跟前的人,颔首一笑,算作致意。
她连忙跪下请安,手捧一个大漆盒道:“御前司服悯枝,伺候公主梳洗。” 我抬手让她快起。
悯枝并不多言,话毕便伺候我更衣。是一身秦制的宫装,用料很是考究,蜀绣秋香黄葵纹大袖,裙拖梨色如意裙,鞋绣鸳鸯戏水一点春,风髻雾鬓,斜绾玉钗,唇上匀一点朱红。眉间疤痕被她巧手一遮,画成了云凤模样。
才梳洗完毕,秦王又至,笑吟吟的望着我,像是看不够。他的眼神那样宁和,仿佛一池春水,柔得化开。我在他眼中也看到自己,笑意如花树堆雪,撩人心怀。
再看他身后,只是一怔。蒙恬一双凤眼,久久驻在我身上。平日那样浓烈的一张脸,也渐渐生出颓然之色,凤眼里星辰暗淡。
昨儿仓促,蒙恬又在马上,我也没瞧清他身体好些没有,如今见他行走无恙,稍安了心。一时又想起,我同他在宫里宫外都有私交,若秦王追究起来,于他于我都不利,神色不免有些郁郁。
秦王不疑有他,对蒙恬笑言道:“蒙大,你相中的就是她宫里的婢子?如今正主在这儿,还不速速向她求了。”
蒙恬耳根一红,掩饰道:“陛下说笑了,恬才被大父打一顿,哪里还敢生出旁的心思。”
我掂量不出蒙恬向秦王透露了多少实情,不敢轻率插话,只能一旁赔笑。
秦王闻言也是一笑,凝神片刻,目光落回我脸上,笃定道:“今儿你自个不说,以后便不能跟寡人求了。”
蒙恬微微一愕,不曾想秦王会如此交代,随即正身,恭顺答道:“诺。”
我听得一手潮汗,言他道:“陛下用过早膳没有,我刚让步崖传膳。”
秦王道:“早起忙到现在,寡人也饿了,一块吃点吧。”
蒙恬唤步崖进来布菜。黄米白粥,什锦小菜,烟熏的鹿脯,酱作的牛肉,虽在宫外,也是满满一桌,又验过菜色毒性,他才退回帐外。
秦王先动了筷,面前菜色都试一试。蒙恬缓缓喝着一碗薄粥,并不抬头。
我起晚了就没胃口,稍稍吃了几筷。看秦王还在用膳,面庞如削,执筷的手腕消瘦的很,忍不住道:“陛下今日胃口不错,就多吃一些。”
秦王微微一愣,嘴角蕴着愉悦笑意,缓声道:“平日里,母后也交代寡人多吃一些。”缓一缓又道:“今儿比寻常已经不少了。”
闻到此处,有些怜他,我柔声开口道:“若陛下喜欢这些菜色,就让步崖记住,以后依例多做几次。”
秦王“哧”的一笑,戏言道:“昨儿你若留寡人用膳,寡人也能多吃一些。”
我嗔道:“胡说什么!”
秦王忍不住笑,道:“秀色可餐,才能多加餐饭。不然你以为一个晚上,伙夫就手艺渐长,令寡人大快朵颐啦。”
蒙恬执筷的手一滑,三两回才夹住一块牛肉,送到碗里。
我强撑笑容道:“陛下也知过了一晚上,家兄肯定着急,能否允我见一见兄长。”
秦王淡淡道:“不必了,寡人昨儿已经替你报过讯了。”
我“咦”一声,心头略松,忙问:“陛下都说了什么。”
秦王畅然一笑道:“自然是寡人与韩王议和,纳你入宫之事。鹿脯滋味不错,你尝一尝。”
蒙恬脸色变了变,只望住我不说话。秦王浑然不觉,我也只做不知。
一场早膳吃得不易,秦王还有政务要忙,和蒙恬匆匆去了。我回榻上歪着,心事茫然,却一丝睡意也无。
之后几天,秦王并未现身。我心觉忐忑,却收到步崖送来的贺仪。是灞桥城外,秦王射向我的御箭,还有被他射落摔碎的玉鸦钗。劳他有心,叫人用黄金镶好,送回我手中收而藏之。
接着有人报讯,说秦王与韩非正式会于蕞县郊外,结定城下之盟。韩国公主嫁入秦宫,两万韩军卸甲而退。同时,卫国因败请臣,其主不再称王,改称卫君,迁都野王县,依附强秦羽下。
十万合纵军,如今只剩楚魏赵三路,残部不足三万,军心离散,朝不保夕,纷纷与秦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