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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又逢君顾

我被数名兵士押解,送入秦军大帐。帐中空旷,陈设硬朗,地上铺一尺多厚的羔羊皮,中间设一处软榻,榻上搁一匹虎皮毯子,两边饕餮纹四方青铜炉烧得极暖,微微还有些烧炭的沉气。

说是关押,却没人收我兵器,也不限制行为,只是外头影影绰绰,被篝火映在营帐上,不看也知守卫得十分慎重,我断然是逃不掉的。

两个小厮揭帘进来,垂头敛气,每人捧一个大漆盘。一只漆盘摆放了几样精致点心,另一只却盛了许多耐寒的白茶花,甜香细细密,十分好闻,一洗帐中沉郁之气。也不知这营帐的主人是什么心思,安排得如此仔细,无不周到。

正觉疑惑,帐外有人前来,我拔剑拢在怀中,倒头装睡,想看来人意欲何为。

有轻浅的脚步入帐,是男子的脚步。却不靠近我,只站在门口,良久静默无言。再过一刻,才走到塌前,缓缓坐下。

我豁然转身,长剑朝他颈项一比。他亦十分警觉,刹时隔开我的长剑,眼中闪过柔和而冷厉的光泽,拔剑出鞘,一气呵成,与我缠斗在一处。

秦王,竟是秦王。

我一时呆住,被他桀骜的气息所凛,这一剑怎么也刺不出去。他也不想伤我,剑花挽在我周围,不像示威,倒像调弄。

我渐渐有些赌气,将长剑舞得纷乱,一一拆他招势。秦王并不着恼,面上竟还有丝丝笑意,我则又气又羞,十分不静。

一不留神,连头上的公子巾都被秦王一剑挑开,长发尽数披散。

我气得面色发青,才道出一个“你”字,又被兜头泼了一身白茶花,头上衣上皆是花雪,馥郁馨香似细雨洒落,四处晕开,无所不及。

花雪那一头,秦王端着个空漆盘,一双眼睛清明欲醉,仿若琉璃,身上尽是雪后松林的气味,笑一笑道:“这样甚好。”

我十分不解,看着他问:“什么?”

秦王欲言又止,略缓一缓,才朝我一笑,一室的光华璀璨。他哑声道:“你是韩国公主。”

我垂首道:“是。”

他一脸快活,凝视我道:“叫什么名字?”

行营温暖如春,外头雪天又冷,一帐之内都是潮气,连塌上小几也蒙上一层露水。我也浮出些泪珠儿,不是想哭,是不喜欢这种潮湿幽凉沁进心脾的感觉,一种郁郁的冷。我勉强提神,对答道:“苏。姬苏。”

他声音在我耳侧,低低的笑,散漫道:“你很怕孤?”

我极力自持,缓慢道:“不怕,只是不明白陛下要做什么。”

他挑一挑眉毛,语气幽幽微微,道:“你认得寡人?”

我本不愿卖弄,却也作不出心机全无的样子,据实以告道:“谁敢立于王旗之下,谁能令吕不韦恭谨应对,这天下只有秦王一人吧。”

他眼中精光一现,声音有些沉沉地,道:“这咸阳城,你也算认全了。”

我听他话里有话,也不便再说什么,低头不语。

秦王半带轻笑道:“你不必默不作声,筹谋如何应对。寡人不会拿这种事怪你,毕竟这一回联姻,跑去拜会吕相的,并不止你一人。”

他是意在敲打我,还是故弄玄虚,试探真相?

我又朝他瞧去。多么安静的一张脸,剑眉星目,面容清矍,唇边将笑未笑,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又像一切尽在掌握。此人胆大机警,心思绵密,六国大难将至呵。

拜会吕不韦属实,秦王也明白四国所图,此时再找借口开脱,格外显得狡辩。我微一踌躇,实话实说道:“那是因为陛下虚静无为,深居深宫,各国君主为战事相求陛下,只能求到吕不韦跟前。”

这话落在秦王耳中,几乎是一愣,才朗声笑道:“你是这样想的,真是大实话。”

我摇头,诚恳道:“以前是这样想,如今却不是。现在方知陛下是深居深宫但明察四海,虽不亲小事,却治吏而不治民。无为更胜无不为。”

这话不免有些奉承,却也发于真心。

他脸上虽起了认真之色,语气却依旧玩笑道:“你不言吕相以权徇私?”

我见他若有所思的神态,不由揣摩道:“我听说,有道之主,从不求清洁之吏,只求用事之臣。”

他眉目一喜,激赏道:“这话是哪一位大家说的。”

我想起吕不韦手上那几卷韩非手书,料想秦王也见过一二,方道:“这是韩子之说。”

秦王狐疑道:“韩子?寡人未曾听闻。”

我一怔,只觉坏事。须知韩非十分爱国,所著的文章泰半献予韩王。吕不韦能得一二,还是托李斯的缘故,又被他藏在私府,并不拿给秦王品鉴。方才我一番话,倒挑起秦王对韩非的兴致,若被秦王知晓,韩非如今就在蕞县,必然会强留他在秦国。以韩非对韩国的昭昭之情,也必然不从,那便是个要人命的死局了。

“韩子之书,都藏在郑州王宫,为韩王独有。”如今我只言书不言人,也不算诳他。

他点头,沉吟道:“看来寡人还得跟韩王要几卷才是。”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秦王瞟我一眼,淡淡道:“你若有话,就问吧。”

他竟这样体察入微,我长吁一口气道:“联军现在如何?”

秦王沉默片刻,目光冷冷道:“折兵大半,退回蕞县顽抗。”

我低头垂眉,心虚道:“蒙恬呢?”

他似有所思,不过须臾又浅笑向我,直言道:“你是想问,那一位你舍身相救的男子吧。”

我微显诧异之色,道:“是,那一位是我兄长,他如何了。”

“兄长?”他默然片刻,轻哂道:“他好的很,你那匹马骁勇无匹,几个人能追上?寡人在灞桥不也没追上么?”

看他这样疏疏朗朗,一张清水般的脸,我莫名觉得想笑。又怕秦王问我如何出宫,因何去往灞桥,他这样明察秋毫,防不胜防,若他不提,我便不说。只道:“陛下要囚我到什么时候?”

他索性装作没听见,言他道:“章台宫一阙笛声,也是你奏的?”

我心有所求,不敢忤逆,应承一句“是”。

秦王直一直身子,戏谑道:“还说不怕寡人,做这个样子干什么。寡人总归不会伤你,留你几天罢了。”

我被他揭穿,讪讪一笑道:“我担心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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