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起了个大早,听窗外莺啼呖呖,心里也觉快活。嘱咐启阳、同衣扮作一对夫妻,我则是他俩的跑腿丫头。执黑因身形个头都和我一般无二,与我调换衣裳,留在房中斡旋韩显。如此安排妥当,便带二人往太平行去。
刚进太平行的大门,一个白面堂倌先迎出来,堆笑道:“门开两扇,迎客八方,几位客官请了,里间雅室上座。”
启阳略点了头,骄矜并不说话。堂倌也不急迫,直接领我们朝里间去。才知道太平行的门市之后是个围合院子,假山顽石点缀得宜,格外显得风雅,东西两进各有三五间雅室,以抄手游廊相连,皆小巧精致。
这一走动,总觉得身后有道目光投在我身上,随我走动游移。忍不住转头去瞧,身后半个人影也无,连目光也倏然收了。
堂倌手脚麻利,三两步带我们进了西侧一间雅室,反手将门口竹帘扣下。待启阳、同衣落座,又招呼道:“这就给两位贵人上茶。”
堂倌敬完茶,换了一个长相稳重的黑衣男子进来,直接朝我作揖道:“太平行六分号掌柜六子,见过女公子。”
果然是一店掌事,比那堂倌有眼力见,瞧出我才是正主,启阳同衣俱是陪客。
我“嗤”的一笑,故作天真道:“排行第六便唤六子,若上了百号,你家主人可恼了去了。”
六子赔笑道:“这名儿是我家小主人七八岁的时候随口诌的,一则记不住分号执事的名字,二则也是我们原来的名字不够有趣。老主人去世,小主人把生意做得格外大了,又定下百号之前称术数,百号之后称天干的规矩,自然不会错漏。”
我漾着一抹浅笑道:“你家主人连生意都做得这样有趣,真是个无拘妙人。”又问六子:“你也不问孤买些什么。”
六子不动声色,一味笑道:“太平行一百四十三家分号,唯一条商规:进门即客,买卖随心。前不问买者姓名,后不问货品出处。银讫两清,和气生财。”他看我一眼,接续道:“当然,各国当权用事之人的喜好禁忌,我们也有备案,女公子若愿多费些银两,敝号定能助您投人所好。”
我抛砖引玉道:“若孤不做买卖,只想兑些金子呢?”
六子也不嫌生意太小,娓娓道来:“一镒金大抵六十两黄金,一两黄金大抵秦半钱六百二十五枚,不知女公子要兑多少。”
我眼风稍稍一斜,见启阳点一点头,知道六子说的价格尚算公道,衔笑道:“若孤要在三日内寻匹千里马,可办得到?”
六子和悦而笑,镇定道:“三天堪急,千里马不好找。”他顿一顿道:“若让手下堂倌勤力些,或许也能寻来。”
欲擒故纵,想和我玩兵法。古人千金买马骨,那是给自己求贤名。我不图那个虚名,底限只有六百金镒,已经是韩王赠我的半副身家,以后样样都要打典,万不敢在此处花费太过。
我投石问路,朝六子伸了三根手指,道:“三百金。”
六子面有难色,直说不可。
我拍一拍手掌,叹道:“是孤糊涂,一心只想太平行生意大,路子宽,也没去别家商号打探,倒教你为难。” 又盯着六子,略一沉吟道:“四百金。”
六子用手指掐算片刻,道,“若能宽限几日,敝号定能寻来。
听他口气活泛,不像死局,同衣即刻回道:“小姐,要不咱们多问几家,回头再来。”
正等六子回话,却听见隔壁传来几声极弱的竹牒声。先是偷看,再是偷听?
我心中一凛,快步向那间有响动的雅室走去。雅室门帘高挂,内饰陈设一览无余,根本不能藏人。
六子一脸惶然的跟来,疑惑道:“女公子可是觉得敝号接待不周。”
我不置可否,举重若轻道:“刚听着些怪声音,还以为隔壁坐了人。”缓步走回先前那间雅室。
六子恢复常色,宁和笑道:“女公子放心,在商言商,敝号自然不亏商德。”斟酌片刻,又道:“物不二价,千金为限。”
换做一副骄矜脸孔,我冷冷笑道:“启阳,同孤再去逛逛别处。”
六子笑着拦下我,作难道:“女公子只管出到六百金,三天为限,敝号定备三五良驹待选。”
我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让启阳付了两百金作定钱,六子也用三尺长的红竹牒刻了凭证给我,才缓步走出太平行。
门外天色碧清如琉璃,阳光漫漫散在身上,我微眯了眼睛,回身再看那幅对子一眼,其实也是稀松平常,皆为利往,难堪大气一赞。
返程路上想买些瓜果什物,便一路往东市走去。这东市市肆鼎沸,货品齐全,价格也委实公道,比起六国兵祸不断,这样的太平景象难免令人心生向往。还想多逛些时辰,却见启阳低头微一思索,面上神色未变,口中却道:“公主,我们被人跟了脚。”
我随意挑拣几匹缎面子,轻问:“几个人。”
启阳恭谨垂首道:“两个。”
我拿起布匹在同衣身上比划颜色,安抚道:“你俩先走,领他去逛逛巷子,孤留在此处,再同你们汇合。”
同衣知道我有相府令,一般人不敢妄动,徐徐笑道:“好,我俩速去速回。”
我举袖掩唇,也是一笑,心里是欢喜大过焦虑的。此刻的自在无拘,于我实属珍贵,以后宫门似海,我再不能任性来去了。
他二人走了半晌,我才从布庄里头闲闲出来。暖阳细碎,正是午膳时分,东市里酒香浓郁,不觉有些饿了。对面那间食肆,菜香酒暖,更有歌音一曲一折,媚入心肝。我来了兴致,嘱托布庄的掌柜给启阳二人带个话,方循声而去。
推开酒肆的门扇,海棠红的裙幅先映入眼帘,方寸大的戏台上,是一位乐伎正咿呀唱作,牙色翘头履,茶白窄袖袄,黛眉樱口,秋水翦瞳。酒肆里十几席客人恁无半点声响,半喉残章,已胜万千色相。
我拣了靠里的一席,招呼跑堂的伙计上一壶茶水,打听唱歌的姑娘贵姓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