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他又满一盏，给自己也斟了些许，温和道：“孤也贺你心愿达成，先干为敬。”

治胥随饮了酒，表情愈加得意，道一声“多谢”，再三夹菜垫一垫。他夸赞道：“公主手艺甚好。”见我不言，又道：“老夫同公主无冤无仇，也不想杀你，王命难违罢了。”

我抿嘴点一点头，像是在听什么无关痛痒的闲话。

他心情甚好，话说得多，酒菜也吃得足够，不多时额上已是汗珠滚滚。

我又劝他进一些鹅儿花根。治胥匆匆吃了，容色飞扬道：“青奴到底命薄，公主倒是个有后福的。”

我漠漠一笑，摇头道：“你说的不对，青奴并非薄命，他既然心里有孤，舍命救了孤，孤自然会同他生生世世都在一处，一刻也不分开。”

治胥面上一惊，强压下不虞，佯装平常道：“他既想救你，老夫便遂了他的心愿。待老夫去给赵王献剑，你就寻机逃命吧。”

他这话倒是轻巧，似乎给足我情分，可惜没有半分诚意。剑庐里外四层把守，我如何逃得出去？我语调淡漠而厌倦道：“不必了。”

他面色潮红，摇头晃脑道：“也是，外头关卡重重，就算走得出剑庐，公主也插翅难飞。”

我娓娓道：“那可未必。或许孤难以飞天，却会遁地呢。”

他面色白了片刻，颤声道：“公主说笑了。”

我缓步向他走去。每上前一步，他便退后一分，面色红中泛青，青中带灰，十分狰狞。

我掩唇轻笑，道：“治胥，你脸色为何这样可怖？稍待片刻，又恍然大悟道：“哦，都怪孤，忘了告诫你，鹅儿花可不能贪多，吃多了，会心口麻痹的。”

治胥一双手死死楸住胸口，眼中尽是雪亮恨意，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件防身之物，只能紧盯着我，一步三摇，缓缓后退。

“孤还忘了告诉你，恩以十倍还，仇以百倍报。这才是孤的真性情。”

“啊！”治胥中毒颇深，神思全无，好似一头恶兽，只想取我性命。他伸直双臂，拼尽全力朝我一扑，被我低身一躲，从他腋下闪过。他这一扑腾耗费了许多气力，没能再挣扎多久，直愣愣倒在地上，双目滚圆，面庞青灰带紫，惊恐而绝望。

我心中戾气怨毒逐一涌现，抢步到他跟前，一心作壁上观。

他忽而越地而起，一只手扯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掐我的脖子，狠狠往地上抵去。

事发突然，我根本避无可避。喉间被扼得死紧，胸口闷疼，面颊滚烫，视线也越发模糊。我不敢懈怠，双手拼命撕挠推搡，试图找出一点生的可能，直到摸出袖管里寸寸幽凉的工布剑。

它，就是我的生门。

我将工布拢住手里，极力镇静神思，狠狠将工布剑刺进治胥胸腹，再顺势将他掀翻在身地，连滚带爬的向地洞逃去。治胥浑身是血，痛得直不起身，手脚并用追在我身后。没挣扎几步，他身体微微一晃，瞬时倒地，再无声响。

我足下一软，跌坐地上，也不管身边还有个死人，掩面长哭起来。那么多泪水，那么多艰辛，那么久没有纵容自己哭过一场。等哭够了，哭累了，我爬起身，深深抹了一把眼泪，朝洞口缓慢爬去。

因为小文哥对我说过，“你哭得这样丑，还是笑的时候最好看。”

远处丧声沉浑，恸哭依稀，算来正是父王尾七。我也端衣跪下，朝王陵方向举手加额，稽首再稽首。那厢白幡引路，这厢仓皇出逃，一场绚烂的□□终于消淡。继续有人冠着定国武安公主的名号生活，反而是那个喜欢抿嘴微笑的女孩，谜一样消失，就好像一场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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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子归鸟：即杜鹃鸟，又称杜宇鸟。杜宇为古代蜀国的开国君王，号“望帝”，曾助武王伐纣，晚年时蜀国水患成灾，杜宇命丞相鳖灵治水，鳖灵平息水患有功，杜宇禅让帝位于鳖灵。传说杜宇死后魂化杜鹃鸟，因杜鹃叫声很像“不如归去”，所以“子归鸟”、“不如归去”等说法，都代表思归或求去的意思。也是李商隐“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一句的由来。

③鹅儿花：即川乌，别名鹅儿花、铁花，颚叶，开紫花，块茎有大毒，含□□，会引起心律不齐或停跳。

④剑范：即铸剑的模具，将铁液或青铜液浇灌其中，待冷却凝固，剑即铸成。再雕刻花纹、加以珠宝装饰，制作剑鞘，打磨开刃即可。

⑤井华水：此一句出自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集解》，“平旦第一汲，为井华水”，即清晨第一次汲取的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