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拔下簪子,隔着门把他手掌里的木刺一一挑除,缠上布条包好,轻声道:“以后手伤了,再来寻孤吧。”
他抿着嘴唇半天不语,忽而支吾道:“公主吃不下嘞……就喝点肉糜,青奴的手艺不错嘞。”
我道谢,眼帘低垂看着脚尖,声音轻不可闻。
往后半月,我来之安之。治胥好酒,我便把宫中的酒谱说与青奴听,让他跟送餐的内监要来各种好酒,变着方儿讨治胥欢喜。
酒喝好了,治胥也会放我出来,持浓重的吴音与我闲话几句,论一论铸剑的门道,或是说一说他儿子夫人(夫人为男子名,不是妻子、女性的意思)。十岁大的夫人刚没了母亲,被同乡千里送来邯郸,由治胥照料。却因扛不住北地的苦寒天气,延绵得了寒症,赵王催得急,治胥只好把夫人寄养在西城的小医馆,也不知好些没有。怪道他彻夜劳作,不眠不休的。
青奴同我更熟络,总愿意对我讲一些家乡事。五月里,菱花香,绿舟楫,越女忙。他娘迎着歌声在他和弟弟的脸上刺花面,就青黛,染成深深浅浅的花纹。我问他疼么。他笑着摇头,“这菱花,你们中原人不喜欢,可到了水里,它才好看嘞。虾兵蟹将以为青奴和小弟都是龙子,不敢近身,我俩就可以潜到湖底,把最美最大的珍珠采出来。”
他笑得这样挚意,由衷欢喜。我也跟着笑了。
他顿一顿,凝神瞧着我,局促道:“等青奴回了家乡,不但要采最美的珍珠给您,还要把顶好的螺黛给您寻来,您把眉心的伤口纹成一处图案,兴许还会更美的。
我道:“孤现在很难看么?”
他面上一红,目光飞快的刮过,不敢再看,低声道:“不,不是嘞。”
我垂眸去揉襟上那一点细碎绣花,自嘲道:“劳你费心。可惜孤死期将近,再等不着你送螺黛了。”
他的眼角微红,隐隐闪出一线泪光,似有话按捺不住,踌躇良久,终是无言。
我看着这张悲伤的脸,缓缓替他挑着掌中木刺,也是沉默。
又过几日,青奴引我到他房间,翻开软塌下几块木板,其下是个纵长幽深的坑道,入口容人爬过。他辗转再三,终于脱口道:“我娘怕一剑铸成,赵王会杀人灭口,要青奴提前预备后路。从这儿出去,是漳河水岸,往东五里便是邯郸官道,等青奴再挖些时日,就能送公主出剑庐嘞。”
我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又觉安宁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砸碎自赵宫带出的龙爪花,夹层之中,培土之下,是我私藏的金银细软,我把全副家当捧到青奴跟前,郑重道:“多谢你救我性命,这些都给你。”
他涨红了脸,嗫嚅道:“青奴不求这个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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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椎髻:椎髻、披发、断发,均为古代越人流行的发式。
文身:《史记赵世家正义》记越人“刻其肌,以青丹涅之。”用矿物在身上画图案。东汉应劭认为,越人“常在水中,故断其发,文其身,以象龙子,故不见伤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