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是黄道吉日,四更天时银杏就开始伺候我沐浴梳洗,等坐上肩舆赶往宗庙,正好看见小半个太阳升起,朝霞云影铺陈天际。
为我主持笄礼的息夫人早在堂上候我,绯然落落走出,盥洗双手,在西阶站好。我自东厢出,穿一身粉紫颜色的短褂采衣,梳着双鬟,如同稚子,朝南面礼宾一一见礼,便在席上敛裾垂眸,面西跪坐。
绯然把我的双鬟解下,用玉色的犀角梳仔细梳好,在席子右侧立着。我转向正东而坐,看银杏奉罗帕发笄缓缓走来。息夫人盥了两手,高声吟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她为我拢了高髻,用罗巾包住,插一支黄梨木的笄子,绯然上前为我正钗。我起身回礼,至东厢换衣。这回换上的是素白的中衣襦裙,并无纹饰,象征豆蔻清雅,倒与我头上的笄子相衬。银杏为我整理了衣裙,才放我回中堂。
我向父王行过伦常大礼,在席上面东坐好。息夫人再洗了手,接过银杏递来的发簪,嘴里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话音刚落,绯然乖巧上前,为我摘下罗帕笄子,息夫人把一支玲珑七宝簪插在我发上,其华熠熠,来宾称贺。
我看太子不在席上,微微有些不耐,颔首算是回礼,便朝东厢去了。
银杏又为我换了上衣下裳,秋香色缠枝并蒂云烟衫,裙拖碧罗笼裙,腰上系着束带,与我头上拇指大的碧玉珠子相得益彰。我转身出去,向诸位长辈见礼。衣饰华美,无人不羡。
拜过长辈,我在席上跪好,看息夫人洗手再洗手,念:“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黄耇无疆,以成厥德”的句子。绯然把发簪除下,放在银杏手捧的托盘里,息夫人把一只垂着步摇的甸花簪在我髻上。绯然伸手过来正钗,我心绪不宁,懒懒行一个礼,步回东厢换衣。
最后一身衣裳是宽衣广袖的白色大袄,袖边滚了云纹,腰上系着佩绶。我收拾妥当,走回中堂叩拜家国君父,朗声道:“祖先在上,佑我嬴赵一门福泽连绵,佑我赵国永享天下。”
内监高唱,三加礼成。
太子带了七八个卫卒闯进庙堂,臂上沾染鲜血。他把长剑往地上一贯,高喊道:“赵偃反了。”
堂上女眷乱作一团。
我扶窗而望,宗庙大门紧闭,门外百余个□□手呈一字站列,精兵强弩,箭头直指大门。回头扫一眼内殿,二十个虎贲郎团团围住父王,十余个内监守在一边,加上太子贴身的卫卒,其余便是女眷。
父王苍白的脸上泛着潮红,薄怒道:“怎么回事。”
太子一边让人包扎伤口,一边恨恨道:“早上儿臣心绪不宁,还去了趟司马营。今儿当值一共三百二十人,卫尉是乐乘,口令和行旗都对,也没再疑心什么,急来贺妹妹笄礼。没想刚到门口,他们也来了,强弓劲弩的,儿臣的人死伤不少,只好进殿一避。”
他冷然看绯然一眼,绯然瘦小的身体缩进庙堂的阴影里。
我问太子,“消息出去没有。”
他摇头道:“没有。”
父王的神情淡泊而镇定,“里面军力布局,他们不甚清楚,所以围而不攻。不要自乱阵脚,让人看出端倪。”
父王示意内监打开殿门,十几个虎贲郎挡在他身前,肉身作盾。他脸上依旧带着淡淡而散漫的神情,微露一缕薄笑,清淡道:“乐乘,昔日廉颇伐燕,擒住你与栗腹,你反燕投诚,寡人格外优待你,为何还作他图。”
父王愈是闲散,乐乘愈是紧张,迟疑片刻才回话道:“主上,身为男儿,自然渴慕军功,不是做个虚位的武襄君就够了。主上倚重廉颇,他又是太子傅,怕再等二十年,末将也壮志难酬。”
父王捻须道:“这有何难,天下之事都是寡人说了算。明儿廷议,寡人就让你掌全国兵马。”
赵偃从□□手身后走出来,扶住乐乘的肩膀,颤声道:“你信他?你等待多年年,等到什么,你还信他?明儿朝堂之上,就是廉颇杀了你,不是你替了他。”
我缓步走到父王身边,宁和道:“乐乘将军不如想想,廉颇老矣,赵国又是四战之地,将军何惧没有军功?倒是你身边这人,逆谋君父,逼宫造反,将军是否值得为他辱没身份,背负不忠不义之名。”
赵偃眼中精光一轮,迎着天光看我,不疾不徐道:“小小年纪,矫辞诡辩,同你娘一样是个妖孽。”
银杏眸中泛着冷光,跺脚“呸”了一声,怒斥道:“黑心没人伦的,装病扮可怜的,又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才是妖孽呢。”
只听“嗖”一声锐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一向病弱示人的赵偃手挽长弓,不怯分毫。这一头,箭簇尤在微颤,没入银杏的心窝。她轻飘飘的倒在地上,惊起一圈潵雪,面孔比雪色还显得洁白单薄,嗫嚅道:“公主,公主,银杏……。”话说一半,已没了气息。
我把银杏搂在怀里,某种剧痛迅疾从心中爆发。若是目光如刀,我早已经剜了赵偃十遍八遍,眸子瞪得几乎滴下血来。
乐乘趁赵偃分神,长剑悄无声息比上他的脖子,朗声道:“主上,末将已生擒赵偃,待主上在三军面前金口一诺,赦臣无罪,末将立即奉主上还朝。”
太子急命贴身卫卒持父王的兵符奔出门去,宣禁军三千及庆舍将军入宗庙接驾。
半个时辰过去,殿前乌泱泱跪了好些人。前排是乐乘的□□手,箭头直指庙堂,后排是三千禁军,长戟指向乐乘。庆舍将军跪在地上,连连告罪道:“主上赎罪,末将救驾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