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一阵,月色渐浓,瓦灯倒显得有些多余。我索性吹熄烛火,踏月色一路行去。永巷曲折,四野寂静,唯有父王的昭阳殿还有些琴音,听着只觉萧索。我轻轻叹一口气,放慢脚步细听一阵才离开。
绕过昭阳殿再行一射之地,就是梳妆楼,抛开前朝的点将台,这里是内宫最高的宫阙,立在袅袅月光里,格外显得重华无限。可惜故人已远,旧梦难温,难怪父王会满心怆然。
快走几步,见赵岐在门口掌灯候我,心中一喜,却瞥见殿外半人高的扶木花墙下,隐着一个鹅黄衫子的女孩,瑟瑟索索的。
我疑道:“谁在那里?”女孩朝花墙又缩一缩。
借着月光,我瞧见女孩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倒像刚哭过一场,试探着走近些,又问:“你是谁?”
她一双溜溜的眼睛看向我,十分惊惶。我身上累得很,没心思同她周旋,转身欲走。她追上来拉扯我的袍角,低声道:“我是平安君赵偃的女儿,婔然。”
其实我从未深想过,绯然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一枚深谋远虑的暗棋。她小我三岁,母亲囚在永巷多年,又不得三哥赵偃的疼爱,我不免怜惜一些,邀她入宫与我同住。
之后便是立夏节,赵国一向有“立夏称人”(11)的旧俗,宫中女客嫌它不够雅致,又变作秋千集会,在立夏节的时候身着彩衣嬉游其间,荡得越高寓意越好,千妍万丽自不必说。
父王体恤我同她们不亲近,在梳妆楼前另搭了一架秋千给我。我懒于见人,却拗不过绯然三请四求,只得陪她去玩乐一场。草长莺飞,细柳新斜,绯然一身黄色衫子立在秋千前,面容似皓月临空,丽得惊人,娇笑道:“姑姑,绯然推你吧。”
我料她是不敢喧宾夺主,拍一拍身旁位置,道:“你陪姑姑一块荡秋千,好不好。”
她曼声细语道:“原来姑姑也会怕的。”
我清眸一扬,也不辩解,同她挽手坐好,一人握一根绳子。赵岐直着双臂把我俩推起来,身上的甘草香萦萦不觉,几个来回就荡到半空。绯然鹅黄的裙摆在风里翻滚,笑眯眯道:“姑姑,我们多像一只鸟。”
秋千越荡越高,我从繁花堆里飞到高处,越过梳妆楼,越过赵王宫,我看见宫墙外的御沟在阳光下闪烁萧瑟的白光。婔然抓紧了我的手,手心全是汗水。我微微晕眩,想让赵岐不要推了。刚想说话,风堵住了我的嘴。
梳妆楼的内监宫女都仰起头,随我们摇来摆去。很快的,我什么也看不见,索性阖上眼睛。手中力气一点点消失,裙下的风却越来越有力,我想我真的要像鸟一样飞走,去灞上,或是别的地方。我紧紧拉住婔然,她怕得几乎晕过去。
忽然间,秋千悠悠慢了下来。赵岐气喘吁吁的住手,随众人三两成群跪在地上,叩首道:“主上万福。”我整个人软在秋千上,站也站不起来。
父王冷哼一句:“怎么回事?”
赵岐颤声道:“回主上,公主今儿想荡秋千,小的……。”
父王厉声打断他道:“你是陪她玩耍,还是害她性命?”
父王身侧的一个内监惶惶低头,道:“主上,此人是公主的执事内监,名唤赵岐。之前都是在太子跟前伺候的。”
父王目光一凛,道:“拉去暴室,不用再留了。”
赵岐被拉到暴室杖击至死,进言的内监在第二天自溺身亡,十天后,太子赵腾被派往武阳(12)驻防,未经传召,不得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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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造父:嬴姓,赵氏,是赵国的祖先。《史记》载: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穆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始开赵氏一脉(以邑为氏)。战国男子称氏称封号,女子称国称姓,故同宗兄妹,男子名赵偃,女子名嬴苏。
⑨周穆王:姬姓,名满,世称“穆天子”,西周第五位君主,在位55年。西晋时,在今河南汲县发现一座战国时期魏国墓葬,出土大批竹简,史称《汲冢书》或《竹书纪年》,其中有《穆天子传》,以日月为序,详述周穆王西巡天下,造父为之御穆王八骏,行三万五千里,于昆仑山会西王母之事。
⑩赵简子:嬴姓、赵氏、名鞅,《赵氏孤儿》中的孤儿赵武之孙,春秋末期晋国大夫,赵氏家族首领,谥号为“简子”,史称“赵简子”。致力改革,奠定赵国基业,与其子赵襄子并称“简襄之烈”。
赵襄子:嬴姓,赵氏,名无恤(亦作“毋恤”),谥号为“襄子”,战国时期赵国的实际开创者,史称“赵襄子”。
(11)立夏称人:古时,立夏所在的五月俗称“恶月”,有“不举五月子”(即五月所生的孩儿不易养大)之说。古人便在五月悬大称于房梁或院前树杈上,众人依次称重,以辨察身体是否康健,祈祷一年免除疾病。
(12)武阳:在今河北易县,战国时燕国下都。公元前247年,燕赵交换城池,武阳城并入赵国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