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为人离开的第二天,陆婉珍也没来病房照顾连回清。
连回清给陆婉珍打电话,先是没有人接,然后就是关机。连回清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给房东打了电话,请房东去她的出租屋看看陆婉珍是不是回去了。陆婉珍是回去过,但人已经不在那里,只留下来一封信。房东急急忙忙赶来医院,将信送到连回清手里。
那封信,连包装的信封都没有,只在一张薄薄的纸上写着:回清,我的好孩子,妈妈这辈子最愧疚的就是没能给你一个清白的家世。妈妈没能养育你,也不愿意成为你的拖累。妈妈回家了。
连回清看着那封信,愣愣地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在这时,她的管床医生跑过来问她:“你妈呢?护士刚才配药的时候发现少了两支麻醉剂,我们查监控发现是被你妈拿走了。她人去哪里了?麻醉剂可是管制药品,出了事,可不得了。”
连回清终于领会到那封信的真正意义,她立刻要求出院,她的刀口一直渗血不止,医生不给她出院,李长椿也拦着不让她走。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机械地说着这句话,到最后几近崩溃地大哭起来。
李长椿没办法,只好给琚冗打电话。
天已经黑了,琚冗赶到时,连回清已经不顾众人的阻拦,强撑着走到病区的电梯口。
电梯的门打开,她看到琚冗,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他,神经质地说着:“我要回家,琚冗,我要回家……”
琚冗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问她她也说不清楚,她浑身都在发抖,双脚根本站立不稳,可她坚持要走,反反复复地说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琚冗也不再管其他的事,她要回家,他就送她回家。
连回清要回的是川南的老家,琚冗买了最近的航班,连夜飞到离连回清家最近的机场,然后包了专车往她家里赶。
然而,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陆婉珍是将连为人骗回去的。
他们乘的火车,一路上连为人一直骂骂咧咧地说:“臭□□,你竟然敢偷我家的钱藏到你娘家去,幸好你老子娘死的早,不然老子家的钱都被你们一家花光了。要不是老子逼着你们要钱,你还不肯拿出来,等老子拿到钱,看老子不打死你!”
陆婉珍再没有像以前那样惧怕他,她一直冷冷的,不言不语。
她不说话,连为人接着骂:“□□养的,你还不说话了,你就是看上我家的家产才愿意跟我的,跟了我,偷我家的钱,还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给我生个野种,老子恨不得掐死你!”
无论他骂得多难听,陆婉珍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因为在火车上,都是人,连为人腿脚也不方便,只是嘴上骂骂,没有真的动手打她。
到了陆婉珍娘家那处院子,连为人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和一楼废旧的粮仓才有所疑惑:“你老子娘早就死了,家里连个鬼都没有,你把钱藏在这里干什么?”
陆婉珍冷淡地说:“我从你家偷拿的是你妈的一套黄金首饰,很值钱,放在哪里我都不放心,只能放在我娘家,就在楼上,你要就上去拿,不要就算了。”
她说完沿着院子里水泥砖块砌成的楼梯上到了楼上,连为人不愿意上去,在下面叫嚷:“臭□□,你把我妈的黄金拿下来,你不拿下来,看老子上去打死你!”
陆婉珍根本不理他,他在楼下叫骂了一阵最后还是拄着拐杖上到了楼上。房门大开着,他也没多想,一边咒骂着陆婉珍,一边走了进去。他一进了门,后脑勺上就挨了一棍子,他“嗷唠”一声,捂着后脑勺转过身,陆婉珍已经将吸了两支足量麻醉剂的注射器扎进他的身体里。
连为人挨了一棍子又被扎了一针,立刻暴怒起来,挥舞着拐杖往陆婉珍身上打。陆婉珍也不呼救,也不往外逃,她跑到厨房里,连为人跟着追打到厨房里,没打几棍子,他就感觉头晕目眩,身上也没了力气,然后像死猪一样摔倒在了地上。
陆婉珍没有给他昏睡过去的机会,她拿起连为人刚才殴打她的拐杖狠狠地往连为人身上打,一边打一边说:“连为人,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当初就是在这里,你跪在我爸妈面前,求着他们要娶我。你说你会一辈子对我好,你对我好过一天吗?你打过我多少次你记得吗?我全都记得!畜生!畜生!”
厨房里灯光昏暗,陆婉珍刚才挨了连为人几棍子,她花白的头发上,苍白的脸上,都是血,她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对着连为人,染了血的白发半遮住她的脸,她含着仇恨的目光冷幽幽地盯着连为人,让这个殴打了她一辈子的男人感到了恐怖。
“我是一个杀人犯。”陆婉珍森冷地说,“我能杀第一个人,我也能杀第二个人。”
“别……别……”因为麻药的作用,连为人口齿不清地挣扎着,“杀我……别……杀我……”
陆婉珍蹲下身子,她没有干脆果决地给他一刀,而是用菜刀慢慢地割着连为人肚子上的肥肉,她听着连为人凄惨地嚎叫,看着连为人在恐惧之中挣扎,她忽然有一种报复过后的变态的快感。
“你也有今天,你也知道痛,你也知道怕,你这个畜生,你就该被千刀万剐!”
她挥起菜刀要往连为人身上砍,连为人挣扎着滚到厨灶边上,他半趴到灶台上,把灶台上的锅灶碗碟都扫向陆婉珍,然后他肥胖的身子也朝陆婉珍压过来。他没有十足的力气,但殊死一搏,他也是拼了命地要逃生。
他们扭打在一起,掐着彼此的脖子,拿着案板挥打,拿着菜刀砍杀。不知道是谁欠了谁,是谁恨着谁,但他们都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麻药的作用越来越大,连为人再没有力气还击,他倒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陆婉珍的胸口上也被连为人砍了一刀,她坐在地板上,她身上的血,连为人身上的血,流了满地。她吃力地挪到灶台边,用沾满了血的双手打开了液化气的钢瓶。难闻的煤气迅即从钢瓶里喷薄而出,占据了厨房里的空气。
已经不能动弹的连为人终于知道了她的目的,他吐字不清地咒骂着陆婉珍,还挣扎着想要往厨房外面爬。陆婉珍在他身后,看着他像蛆一样往前蠕动,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对着连为人冰冷残忍地笑起来。
汽车的鸣笛声从不远处传来时,陆婉珍拿着打火机的手顿了顿,她艰难地撑着灶台站起来,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
院子外的石子路上,连回清正慌乱地打开车门下车。陆婉珍冰冷的目光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时充满柔软和不舍,但没有留恋太久,她打着了打火机。
爆炸从二楼的厨房开始,连回清打开院门时,她抬头看到陆婉珍安静地站在厨房的窗口向她微笑。她张着嘴在说什么,连回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轰”地一声巨响,火光冲天,似亮未亮的天空在炙热的火光中变得扭曲。
但连回清看见了。
在火光冲起来的那一刻,在扭曲的光影里,她看到了陆婉珍的口型。
她在说:“妈妈爱你……”
“妈——”
连回清的嘶吼仿佛要撕裂天空。
一瞬的死一般的寂静后是更加剧烈的爆炸,轰隆隆冲天而起的火云在将亮的天空中开出最妖冶最无情的花,可以燃烧一切,吞没一切。
琚冗从身后死死地抱住连回清,将她拖到安全的地方,她却拼了命地往前挣扎,拼了命地朝着爆炸的地方嘶吼,她的声音从尖锐变得暗哑,到最后,她痛苦的声音停住了,被她挣扎得变了形的四肢僵住了,只有她呆滞的瞳孔里还跳跃着远处熊熊燃烧起来的火光。
她的眼睛慢慢闭合,她就那样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