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嗅到一丝清淡的冷香,奉鸢把手覆上眼睛,睁开眼睛,周围的光几不可见,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唔……”
身体因为睡得饱足而感到十分的惬意,想着想着,奉鸢蓦然回过头去,身后是一株一丈多高的树木,夜色静谧,冷暗的碧光切碎成了光斑落在他墨鸦色的衣袍上,衣领松松垮垮的,斜躺在粗大的枝干上,雪玉一般的手交错着摩挲着什么,神情十分认真。
似乎是被她的动作所惊扰,他淡淡问她,音色低沉,“醒了?”
“……”
不知道说什么,奉鸢转了转脑袋,眼神触及深色的夜空,突然意识到实在很晚了,窜地一下跃起身,“晚了,晚了,我先回去了!”
都鸦瞥一眼她,轻声笑了一下,没说话。
气喘吁吁跑到门口,婆婆没训她,指了指右边,“灶上还有一些干饼。”
慢慢嚼着干饼,麦子的清香混合着入口的微甘,让她那空落落的肚皮鼓了起来,接了水,把晚饭吃了。
“鸢丫头,今天就和我一起睡吧。”
于是熄了灯,躺在外侧,一片沉默中,婆婆拉住她的手,“鸢丫头,还有牙哥儿,你们都不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一半身体悬空着,奉鸢沉默地抿抿唇,听婆婆这笃定的语气,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婆婆本也没给她留回答的时间,继续道:“像我们庄稼人,一年到头,盼着着不过就是稻谷熟了,有收成了,日头早晚,都要仔细看顾着,我这个老婆子,一辈子了,没有生儿育女,”她长长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掌,“你来了,我就想着,把你当闺女养着。”
婆婆一时没说话,停了一停,才说:“我也知道,你早晚要走的。”
奉鸢正要说什么,婆婆握她手的力气加深了一些,“不用说别的……我大半生都在想怎么攒钱,好教人在我死了,还能让我住到棺材板儿里去。”
“我从没走出去过,我一辈子都待着这儿,这儿啊……”
“鸢丫头,”婆婆伸出一只手吃力地揽住她,“我老想着,什么时候你走呢,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也没什么意思。”
“婆婆……”奉鸢出声,婆婆依然继续说道:“你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奉鸢反手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婆婆,我陪您。”
婆婆立即道:“不,鸢丫头,我已经想好了,你还年轻,”她的声音疲惫,“我年轻的时候老是以为时间还早,怎么能想到现在呢?”
“所以,”她握紧奉鸢的手,“我望你,我盼你,走出去,早点儿去看看,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我老了,心力大不如前了,我早就只顾着死这件事儿了,鸢丫头,你答应我,出去,出去……”
奉鸢躺在床上,感到婆婆苍老的躯体里迸发的热切,好像把一种厚重的期望的担子突然压在她的肩头。
沉甸甸的,极有份量。
“婆婆求你了,鸢丫头,”婆婆声音里带着令人怜惜的痛苦,又充满着希冀,她在等待奉鸢的回答。
奉鸢深吸一口气,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压抑着哭腔,沉声道:“好。”
……
第二天一早,一切恍如平常。
都鸦来的时候正是早间,两人还没说几句,远处一个人嬉笑着走近,都鸦神色微变,奉鸢敏感看了他一眼,目光投向来人。
来人白袍金带,长相正派,一双桃花眼带出几分风流,扫了一眼都鸦,然后眼神定定地落在奉鸢脸上,唇边勾出一抹莫测的笑来。
奉鸢觉得这眼神不怀好意,往都鸦那边凑了凑。
都鸦按着她的脑袋,眼睛看着他,来人笑了一笑,收拢了眼神,语调仍带着几分懒散,“我作为你的兄长,就算只是来看看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说着,眼神又滑黏到了奉鸢脸上,忽地恍然:“难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打扰了弟弟找个小娘子?那确实是我的不是。”
奉鸢指尖窜起微芒的灵力,都鸦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手,纳入袖中,“兄长来,都鸦感激不尽,是父尊有事找我吗?”
此言一出,他唇角的笑意慢慢敛了干净,显然被这话刺痛了,旋即又走近不少,嗓音带笑,隐含讥嘲:“父尊找你?不错,”他笑出声,“酆都大乱,父尊的儿子都到了,你却逍遥在外,好快活啊!”
至此,算是把脸面都撕开了。
他仿佛失了兴致,平静下来,眼里的寒意却很直白地表现出来,“作为父尊的好儿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奉鸢心里怦怦直跳,不作声只等都鸦回答。
都鸦冷淡抬眸瞥向他,“明天。”
冷笑一声,他抬手探向奉鸢,骤然就被都鸦打落,他扬唇,“怕什么?如果这位小娘子是弟妹,不见见父尊?我可是为你们考虑。”
都鸦微抬衣袖,他瞬间忌惮地稍许退后,却见袖子里飞出来一道灵符,“这是给父尊的回信,劳烦兄长了。”
“走。”
都鸦正要松开手,却蓦然感到袖子里的另一只手卸了力,背过身来,手虚虚放在隔腰一寸的位置,柔声道:“怎么了?”
奉鸢摇摇头,牙齿不自觉地蹭了蹭唇,“先去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