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夏大旱,村中余粮日益减少,人心恐慌。族长李宝根年老多智,心思缜密,瞧出一时半会不会有雨水,大灾已经注定,召集全村人商议如何度灾。
在他主持下,把每户的余粮集中在一起,堆放在村东的那所独院中,派壮年汉子手执棍棒斧锤严密看守。一天熬两次粥,依人头分配,年轻人体质壮,喝稀饭,老年和孩子喝稠饭。
李家店为一老祖传下来的血脉,没有杂姓外人,人心也齐,李宝根的安排被忠实执行,男女老幼每天都能喝到一点粥。其他村子却乱了方寸,杀人劫粮的事层出不穷,有粮的被抢,没粮的流散四处,人祸更甚于天祸。
李家店的东面有一口五亩见方的泥塘,天旱无水,只剩下齐腰深的黑泥,幸好没有完全干涸。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偶然发现泥塘的淤泥里潜藏着无数的泥鳅,赶紧告诉族长。李宝根让他们每天捕捉几十条,放入粥锅中熬煮,好歹添一点油花。
饥荒重压之下,人的智慧被无限放大。村中的老太太也抱着母鸡向李宝根出了一个注意。
李宝根将信将疑,让村中的劳力把每家的粪便污秽集中堆放在泥塘边上,拌上黑泥,浇上几遍井水。
天气燥热,泥粪发酵,臭气冲天,蝇虫寻味而来,遮天蔽日,在粪堆上铺了慢慢一层。没多久,白嫩嫩的蛆虫爬得四处都是。村里残存的七十多只鸡也被聚拢到泥塘边,啄食蛆虫蝇虻,被滋养的膘肥体壮。
人中有龙,鸡中藏凤。鸡群中,一只两尺多高的大黑公鸡尤为引人注目,神俊异常,浑身毛羽铁青色,如同片片铁甲片,双睛如电,鸡爪似铁钩,昂首一啼,鸡群臣服。村里人无不喜欢这只黑公鸡,都喊它“黑大帅”!
晚上,这些鸡就被驱赶到泥塘边的独院里,专人守护。
每天,独院里的鸡窝内都能捡拾到五十多个温润如玉的大鸡蛋,磕开后,都是双黄!人们欢欣鼓舞,熬粥时,锅里打进十几枚鸡蛋,村民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李宝根还特别关照,让村里的两名孕妇每日单独吃一枚鸡蛋,滋补身体。
大灾之年,喝上蛋汤,赛过龙肝凤髓,村里人对这些鸡视若珍宝。白天,老太太们围着这些鸡祖宗们转,晚上,四五个年轻人带着斧头木棒睡在独院中守护,防止盗窃。
讲到这里,高鸦儿听得入神。老驴头停顿住,掏出火镰子,打火抽了袋烟,呵呵直笑,见高鸦儿年纪尚小,欲言又止。高鸦儿催促,老驴头憋不住,接着往下讲,夹带出一件趣事。
多家的鸡混养在一起,不好辨认,老太太们自有办法,她们闲工夫多,聚在一起,嚼嚼舌根,便有主意——给鸡也起名字,谁家送来的鸡就依照谁的名号叫唤。
村民李铁头刚进门的媳妇小名杏儿,她送来的芦花鸡就被叫做“杏儿”,东头四奶奶娘家姓“佘”,她的老母鸡就被称为“佘太君”,村南头李铁山的媳妇性格暴躁,时时与人争执吵闹,她送来的鸡被唤作“母老虎”,后街李铁蛋的老婆有一件绸缎料的大红棉袄,常穿在身上显摆,她的鸡被喊做“红娘子”!
池塘边,时常传出老太太的谈论声。
“看看,佘太君和母老虎争虫子厮架了,母老虎的毛都被啄下来了,佘太君厉害,姜还是老的辣!”
“昨儿,红娘子下了一个大蛋,个头赛过鹅蛋,沉甸甸的,一定又是双黄!”
“哎呦,你看啊,黑大帅爬杏儿身上了,又勾搭上了。你看杏儿,低头垂脑,眯眼搔爪,多骚情惬意!”
正赶上杏儿的丈夫李铁头路过,此人憨直,听得这话,暴跳如雷,怒骂老太太们存心不良,口中无德。老太太们也不是善茬,七嘴八舌,唾沫纷飞,骂得李铁头铩羽而归。
李铁头回到家中,火气不出,把杏儿痛打一顿,嘴里还骂:“让你骚情,让你骚情!”
杏儿无辜被打,莫名其妙:“我整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谁骚情了?你说明白!”
李铁头也气昏了头脑,张口说道:“和黑大帅……”
杏儿问清缘由,暴怒不已:“傻蛋子,跟一只烂公鸡争风吃醋,缺心眼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村民闻听此事,爆笑不已。
平白无故被打,杏儿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抽出时间,她做了一副棉护腿,悄悄找到了李宝根,恭恭敬敬地把护腿送给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