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摸了一把亲亲侄儿的圆脑袋,暗叹手感不错,然后含笑入座。
他真有点搞不懂王夫人,老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心尖子”,这么可爱的长孙,她竟不闻不问!八岁的次子上学,她安排五个长随四个小厮跟着,丁点路派辆马车;而更年幼的承嗣孙上学,仅两个长随,无小厮,当然更不可能有车轿,五岁娃步行。
这时贾菌来了,贾菌是荣府近派玄孙,荣国公他老人家的嫡次子的嫡长孙,比贾兰大两岁,两人因都失父且无兄弟姐妹,与寡母相依为命,日常玩在一块。
你说贾家私塾怎么这许多孤子?喳,不孤不穷能来家塾?当然,贾蔷不穷,人家上家塾是玩儿。贾菌也不穷,其母娄氏颇能持家,怜子孤单,加上年幼,且容子在家塾玩玩。
贾菌不像贾兰连自家人都不认,麻溜向宝二叔行了一个礼,再傍着贾兰坐下,悄咬耳朵说闲话。宝玉看看共一桌的两只小不点,瞧瞧只有自己一人坐的课桌,忽生悲伤:老子是孤家寡人啊!
话长时短,眼见快到开课时辰,贾瑞回了自己的位子。拉开抽屉,不期看到一封没粘上口的信,以为是学中龙~阳分子给他写的情书。
虽说他不好这一口,心中仍有点窃喜。望望外面,爷爷的身影尚不见,于是悄然打开信。
哇!好一个俏佳人,且附民谣一首——
根并莲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本是姑苏良家女,夫郎冯渊亦善良。
金陵一霸名薛蟠,见色起意逞凶狂。使奴强抢待嫁女,当街打杀冯家郎。
一纸身契强按下,英莲成婢离故乡。奸商薛家上京都,天子脚下再逞狂。
薛家有女谋入宫,祸乱宫纬坏朝纲。无耻凶犯如得逞,天道人心在何方?
这大作是假石头的手笔,刚才趁着逛课室时塞到贾瑞抽屉里的。他不认为自己歪曲了事实,差不离嘛。牵累到宝钗的并不是他,分明是她哥呆霸王!
按原著,宝钗确实是想入京待选,做公主郡主的入学陪侍。从常理分析,一旦当上公主或郡主的陪侍,熬上几年便能谋个好亲事,对商人之女来说此乃最佳镀金方法。未料临行前薛蟠打死人,争陪侍之位的小姑娘太多,家家有背景,为免对手拿“薛蟠杀人”做文章,宝钗争都不敢去争了。这应该是红楼中对此事做了烂尾处理、提都没再提的原因。
假石头认为自己善良极了,所谋也就是把水搅浑,令贾家不愿将薛家接到荣府住。否则不是在自家私塾搁封信,直接撒大街上,自有人做免费宣传员。古代娱乐生活少,这是多好的八卦话题,主犯又只是商人,谁在乎,没准满京城传唱民谣。
却说贾瑞读罢,一颗心怦怦乱跳。贾代儒对孤孙管得严,心知贾家满是纨绔,故此除了在家塾,不许孙儿与族中子弟交往,但凡晚归家必暴打。贾瑞也就对贾家的事所知不多,只隐隐觉得“薛”这个姓有些熟,大概是哪门亲戚。
正琢磨,忽听宝玉说:“兰儿,菌儿,别说闲话了,司塾来了。”他不由一个激灵,呼噜将抽屉关上,哇啦啦装成在早读。
学堂里满是没事还要找事的小子们,早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也当他是收到情书,相互挤眉弄眼。
贾代儒六十多岁,拄着根拐仗,讲课精神头不足。再则一屋学生从五六岁到十八~九,程度不同,课不好讲,无非点几个学生背背书,抽查一下大字、所作之文。
如此略一磨蹭,竟是已过午时。儒司塾饮口茶,给小的学生留一句七言对联,由他们抓破脑袋去对。然后强调一番八股文的做法,从四书中抽出一句话当题目,命大些的学生破题作文,说明天要查,复命贾瑞暂且打理学中之事。
儒司塾一走,课堂顿成菜市场,闹闹嚷嚷吵着要这个请吃那个请喝——学里虽免费提供一餐饭,总不可能是大鱼大肉,手里有钱的便去外间吃喝。
这头正吵嚷,那头有跑出门的小毛头打闹起来。宝玉拍桌而起,一边朝外走一边怒道:“枉读圣贤书!岂不闻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贾瑞正巴望宝二爷请吃,立即跟在他后头跑,一边纳闷:宝玉不是最烦圣贤之言吗?
金荣见瑞、宝出了门,第一时间扑向贾瑞的书桌,以其敏捷的身手排除众小抢到信。
众小哄闹不依,金荣顺从民意蹦上桌子,展信披读。个中有几个字不识,又有比他强些的学生接过来念。民谣浅显易懂,大家面面相觑。
贾蔷因受了小宝叔的侮辱,气不过老早走人了。家塾里大多是旁系的、亲戚家的,贾兰贾菌年纪又太小,不大清楚金陵那边的亲戚。
金荣做出大胆推测:“英莲姑娘是瑞大爷的外家亲戚吧?”
众小认为言之有理,若非与贾瑞相关,这信怎么会在他的抽屉里?儒司塾虽说是国公爷之子,不过一庶子,他那儿媳的娘家应该身份不高,故被金陵商家子欺负。
可恼,这依稀恍惚是欺到贾家头上啊!贾家还有族人在原籍呢,这就有不长眼的欺到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众小吵吵嚷嚷跑去找瑞大爷。
贾瑞正在家塾门口送别宝玉——假石头先前才不是跑出去解决小毛头们的争端,他是嫌学堂太吵,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啃书本。人家下午不想来学堂了,为此送了三四盘糕点给“瑞大哥哥”,请他帮遮掩一二。
眼见一帮小家伙喊着“瑞大爷”往这边跑,宝二爷不等马车了,麻溜奔出家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