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奔出家塾,跑了两百多米、拐了弯才停下。
李贵松口气,好歹小祖宗没摔跤。先时他没拦着宝玉,是怕小爷们打架波及宝二爷。阿弥陀佛,老太太派他这差事,以为多好呢,竟是比后街还乱!
其他跟班见惯不惊,茗烟还欢欣蹦跶,说去后街逛逛买果子吃。
李贵吓一跳,喝道:“作死!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再回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就说学里的事全是你调~唆的!”
茗烟扮个鬼脸缩宝二爷后面求庇护,假石头摆手道:“莫吓他了。学里的事不好从咱们口中说出,族长是珍大哥哥,他自家侄儿在学里,倒没回去说,咱们多嘴岂不显得多事?儒司塾年高有德,最是端方,他今儿讲的课我受益良多,岂有承师恩说师不是,那我还读什么圣贤书?他老人家也就是年纪大了,有些事顾不到。”
众皆点头——说主子的不是可落不到好,又不是多大个事不报不行,无非一帮小爷下学后略为闹腾了些。
宝玉又道:“这么早回府不好,第一天就这么早回府,老爷那里不好交待。你们可知道有没有安静的地方,像小茶楼包间,好歹将司塾布置的题做了。”
李贵犹豫,老太太给了他二俩银,以备宝玉不时之需,他还想贪下些呢。宝玉早早回府老太太不会怪罪,只是二老爷那儿有点麻烦,今天二老爷休沐,不一定出去了。
这时张若锦开腔:“过去小半里有个僻静茶馆,这时辰应没客。”——贾代儒拖堂,早过了用午饭茶点的时间。
假石头点点头,一行人往茶馆去。对轰动学堂的诗配画,他半点不担心穿梆:神瑛侍者牌宝玉的专业技能是淘制胭脂、吟些风花雪月的歪诗,不是绘画和打油诗。
神瑛侍者擅长的字体也是女儿家的簪花小楷,为其“爱红毛病”之一。贾政一看就来火,逼着他练科举字体馆阁体,神瑛侍者痛苦不堪,后挨不过手心板才练。假石头穿过来,仗身体记忆拣了一个现成,那首民谣用的便是正宗馆阁体,笔迹非八龄童所能为。即干下此事,他决定再藏一阵拙,先将簪花小楷带上点男子气概,改变总要有一个过程嘛。
至于泡制英莲画像和民谣所用的纸张,那是家塾提供的大路货,神瑛侍者嫌粗糙不爱用,丫环们又不敢扔纸,一大堆放在他屋里。就连信封,也是他自己用糙纸折叠的。
快走到茶馆时,替宝玉收捡书砚笔墨的小厮墨雨、锄药、扫红追上来,隔着段路都能看到三只小厮脸上满是兴奋。
假石头眉头一皱,似自言自语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张若锦乃贾政专门拨给宝玉的仆人,立即转身拦住三个小毛头,沉脸喝斥:“放庄重些!甭管学里闹出何事,不得嚼舌根,二爷不要听那些事!”
三只小厮顿时歇了劲,垮下张脸。李贵十九岁,正是好强年纪,自认是老太太赏下的,不能让二老爷的人夺了威风,却也不好太压着张若锦,便带笑加码:“正是这话,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向来不许宝二爷听那些聒噪事,一个二个放醒目些,休自寻不自在。”
说话间到了地头,头回穿越时假石头常来这儿。贵人地盘,收费自然贵,却也有几样便宜的茶和点心,因为清贵文人手头往往不大方便,茶馆要撑门面,便弄几样便宜货引他们来。假石头皮厚,向来只点一两样便宜的,一坐老半天。
重穿一回,跑堂们不认识某位皮厚客了,只见到小公子穿的光鲜闪亮,以为肥羊到,忙不迭上前献殷勤。宝玉抢在众仆前开腔,要了最小的包间。
跑堂纳闷,那小包间容不了几个客,向来点那间的客人都不是来吃喝的,随便糊弄一下便有重赏,只是眼前的公子哥太小了吧?
茗烟童鞋恼火,肚儿一凸:“招子放亮些,这是荣府宝二爷!”
哎哟喂,如雷贯耳啊,可算见着真人!这位干荒唐事不出奇。
跑堂点头哈腰头前领路,宝二爷目不斜视一脸端庄。
到了包间,荣府凤凰蛋闲闲吩咐先来一壶陈年苦丁茶。
跑堂越发认为小爷儿装样儿,那种陈年劣茶是上了年纪的老酸丁喝的,小爷哪会喜欢苦叽叽的玩意,准是听谁说起过。
当然啦,跑堂大有职业素养,绝不会干揭客人脸皮的事,但听他笑吟吟扬声传唤。
片刻功夫,有小二提着茶壶、拎着炭炉奔来。
四只小厮不许他们入房,拿腔拿调接过,快手快脚布置包间,竟连人家的桌布都换了。
假石头暗暗咂舌,心道莫非是丫环们担心私塾桌椅不干净、特地预备的?上回穿越倒没这经历,怕是神瑛侍者也受不了她们精心过头的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