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卞志坤回到了南鳌村。她从家里的芦苇田边走过,见娘正在半干的田里割芦花。合作社时期,娘用这片田入了社;人民公社时期,这片田归了生产队,种上了水稻;后来,因这片田不适合种稻子,生产队就分给她家作自留田,娘又种上了芦苇。前些年包产到户,这片芦苇田又归了她家。冬天来了,芦花开过,割下来晒干,可以扎成扫帚,拿到街上去卖。
“娘,我来帮你。”卞志坤丢下手中的书包,脱掉鞋,卷起裤脚,下田去,用手去折芦花。
“志坤,今天这么早就放学啦?”田边有人问道。
卞志坤这才注意到,王十六正坐在田边吸烟。
“是的,十六伯。”卞志坤边折芦花,边解释道,“县里把学校借去做征兵体检站,我们下午不上课。”说到这里,卞志坤突然想起爹来,问道:“十六伯,你见过我爹吗?”
王十六嘴里咬着烟筒,没有回答卞志坤,而是扭头去望着林春秀,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林春秀就像没注意到这些一样,只顾干活。不一会儿,她走过来,把镰刀交给卞志坤,说:“小坤,剩下不多了,你把它们割完,我先回去做饭。”接着,她抬头对王十六说:“十六哥,你再坐一坐。晚上过来吃饭吧?”
“不了。”王十六吸了一口烟,说,“我侄子今晚要回来。”
林春秀上了田埂,把芦花捆好,挑在肩上,往家的方向走去。王十六见林春秀走远,问道:“志坤,刚才你问我什么?”
“我问十六伯见过我爹没有。”卞志坤说。
王十六吸了两口一烟,轻声说道:“见过。”
听到这话,卞志坤有些激动。她停下手中的活儿,问道:“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十六用手指将烟锅里的火按灭,然后又将烟筒头倒过来,在地上的石头上敲了敲,把烟灰敲出来。他意味深长地说:“志坤,解放东山的时候,你爹是个侦察英雄,也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正因为这,你娘才爱上他。可以说,你爹跟你娘的爱情,是用生命培植、用鲜血浇灌出来的,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卞志坤忽然热泪盈眶。她咬了咬嘴唇,扭头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大海,喃喃说道:“那爹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娘,回来看看我?”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她突然回过头,用泪眼望着王十六,抽泣着问道:“十六伯,我爹是不是牺牲了?”
王十六眨了眨眼睛,慢慢站起身,象是发誓般地说:“他不会死!他会回来的!”说完,转身离去。
晚上,卞志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爹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回来?虽说白天娘总是笑嘻嘻的,可到了夜晚她就经常叹息。有一天晚上,卞志坤起来上厕所,发现娘在对着爹的照片流泪。娘头上已经长出银丝,人已经老了。娘是多么需要爹啊!自己也一样,做梦都盼着爹回家,盼着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一起下地干活,一起赶集,一起围炉吃团圆饭……。朦胧中,她睡着了,梦见自己参了军,爹在军营里迎接她,爹跟她一起回来啦,她推开门,跑进家里喊道:“娘,娘,爹回来啦!爹回来啦……”
她从梦中醒来,发现电灯是亮的,娘坐在她床边,慈祥地望着她,娘的泪水滴到了她的脸上。卞志坤在床上坐起,抱住娘,喊了声“娘”,然后便失声痛哭。
第二天一早,卞志坤吃过早饭,跟娘说,她有一本课本忘在了学校,要去取回来。娘没说什么,只是从口袋掏出三块钱交给她,说:“回得早,你就买两斤盐回来;回得晚,你就用这钱到街上买碗米粉吃当午饭。”
卞志坤接过钱,看了看娘,转身出门,往县城走去。一个多小时后,她来到了已经变成征兵体检站的学校。校内校外,挤满了报名参军的年轻人。她走到登记处,对工作人员说:“叔叔……”刚说出口,她觉得不对劲,忙改口道:“同,同志,我要报名参军。”
“填表了吗?”工作人员问道。
“没有。”
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份《兵役登记表》,指了指桌子一侧的长凳,说:“坐在这里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