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王福宁坐在大厅的长椅上,刚选好了一双无重健步鞋,一个熟悉的宽大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一个圆咕隆咚的球型男子站在人工服务台,正在办理手续。
王福宁立时挺直了后背,待细看,男子破旧的上衣和斑秃的发顶,有让他泄了气。
球形男转过身来,王福宁瞬间眼神一亮。
李德诚的舅舅——李刚,他怎么在这里。
李刚并未在大厅多停留,转身,提着一大兜子药品登上了前往重症监护室的无菌电梯。
谁在哪里?会不会是......
王福宁警觉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让人意外的是,李刚出电梯后一转身,进入了贴满彩色卡通小动物的儿童走廊。
王福宁被身份认证挡在了走廊外。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敲了敲坐在电梯对面的服务台桌面,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抬起头来。
“您好,”王福宁挂上和煦的微笑,“我哥哥李刚的孩子病了,在这里住院,他一直瞒着家里人,我想了解一下病情,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他的。”
话音未落,王福宁遗憾得垂下了头。
小护士一抬眼便对上了男孩纤长似羽翼的睫毛,一双泛着水汽的黑眼珠藏在后面。
“李刚?”小护士腼腆地捋了捋鬓边的发梢,“没有印象。”
“他儿子您应该见过,”王福宁让茶茶调出之前走访时偷偷拍摄下的照片,“胖胖的,眼睛小小的,带着点害羞。”
“啊,你说帅帅呀,”小护士恍然大悟,好奇地打量起王福宁,“你是帅帅哥哥?长得可真不像。”
“大家都这么说,不过我们性格挺像的。”说着,王福宁也露出了一个半羞半怯的笑容。
小护士咯咯地笑了起来,不住点头,“嗯,是挺像的,我帮你看一下帅帅的情况,稍等。”
小护士用手环碰一下身旁的接收器,一份病历显示在了手环上。
“帅帅是心脏病住得院,”小护士边看边给王福宁解说,“之前小手术做过十几次了,半年前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住进了重症监护,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么严重?!”王福宁眉头焦虑地皱作一团。
“这都不算什么,”小护士轻轻叹了口气,“最近做了一次手术,恢复效果很差,医生建议做义体移植,他父亲一直没有同意。”
“义体?”王福宁惊讶道,“这么小的孩子也能做义体?”
“帅帅挺可怜的,”小护士解释道,“如果不做义体手术就只有二十年不到的寿命,心脏位置特殊,接受义体手术的话,他只能保留大脑,做全身义体化。”
男孩含着悲伤的眼神让小护士脸颊微微发热,她尽职尽责地继续补充。
“接受义体手术后,监护权就要交给特定的机构,被高度监护起来,不能考学,更不能自由行动,直到成年后通过心理健康检测,才能回归家庭,帅帅爸爸不同意义体治疗,一方面是不想失去孩子的监护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费用太高。”
王福宁:“全身义体大概需要多少钱?”
小护士费力地想了想,努力从自己仅有的护理经验中搜寻着答案。
“怎么也要一千多万,选高等材料的话,上亿都不止。”
王福宁低声道谢,略显沮丧地离开了服务台。
此刻,王福宁是真的有些悲伤。
苏苏创业失败很惨,李德诚的小侄子生病无法医治也很惨。
他仿佛第一次徒然发现,原来生活的底色是如此的灰暗。
和驚长一起拜访李德诚舅舅时,他到过他们家。
那是一间藏在居民区里的小小植物肉店。
门口的招牌被风刮的只剩了一个“内”字,破旧的按板上摆放着最廉价的植物肉。
李刚穿着颜色晦暗不清的围裙,站在按板后,木讷地回答着紧张一个又一个问题。
他身后唯一干净的桌面上,放着一张抱着孩子在游乐园玩耍的照片。
王福宁当时想,他未来一定不能活成这个样子。
可现在他没有了自信,他的未来也很可能是这个样子。
风雨飘摇的人生,谁有说得好会发生什么呢。
傍晚,苏苏坐在床边,按摩着酸胀的脚踝,不时望向窗外。
她总觉得下一刻一个修长的身影便会跳上窗口,冲着她笑得一派明媚。
可每一次转头都是一次失望。
苏苏捏捏脚踝,她原来一直看不起健步鞋,觉得那是老年人专利,今天穿上走走,红肿的脚腕消退了不少。
坐在床边的超宝丽亮起柔软的暖灯,抬起手,拍拍苏苏肩膀,指了指窗外。
苏苏惊喜的回过头。
空空如也的窗棂上,只有秋风吹过。
她正失落,超宝丽又拍拍她,指了指窗角。
一只手掌大的小超宝丽坐在窗台上,手里举着一个条幅——我错了。
苏苏嘴角不由翘起,故作恼怒地甩开头,“胆小鬼,自己不敢出现。”
听见苏苏说话,王福宁一个翻身跳进了窗户,“我认错,别再赶我走了。”
“哪里的超宝丽?”苏苏好奇地打量着王福宁手里的小超宝丽,觉得很是眼熟。
王福宁紧张地挠挠头,随口说道:“你之前卖给 A三的,我帮他重新上色,他借我用用。”
不等苏苏辨认,王福宁赶紧岔开话题,“哪家媒体号?我去跟他们要求撤销推送。”
苏苏冷哼一声,“撤销有什么用,大家早就都知道了,我没接收采访,他们只是写了些自己的分析和想法。”
“不过还要谢谢你,”苏苏话锋一转,“你的文章帮我树立了好形象,现在大家都帮着我说话。”
“实事求是,你形象本来就好。”王福宁严谨地更正道。
“实事求是?”苏苏佯装生气地沉了脸,“绝望无助、无力回天、惨痛代价,这都是你用的词,你就差写我惨绝人寰嘞。”
“渲染气氛,气氛,”王福宁说,“文章我已经第一时间删除。”
苏苏:“删除了有什么用,大家早就都看过喽。”
王福宁手足无措地望着苏苏,“那,那怎么办?”
苏苏拍了拍床边,示意王福宁站过来,然后抬起头,郑重地问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可怜我?喜欢里面有多少是可怜的成分?”
王福宁不快地往后退半步,躲开了苏苏伸过来的手,“没有可怜,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伤成这样,你都不可怜我?”苏苏难以置信地挑起眉毛
王福宁无语地叹出一口长气,拿出一百倍的耐心,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喜欢是喜欢,可怜是可怜,我分得清楚。”
“这怎么分得清楚?”苏苏明显不信。
“天空要塞上流浪的乞丐更可怜,你会对他们说喜欢吗?”王福宁反问道。
苏苏愣怔片刻,认同道:“有道理,但我不会原谅你的。”
“那...我每天来看看你行吗?”王福宁试探地问道
“你爱来就来,我又管不住你的腿。”苏苏倔强地昂起头。
窗外的恒星光照在苏苏身后,王福宁发现,苏苏头顶不肯倒下的呆毛,倒是十分的可爱。
深夜,王福宁疲惫地躺在一旁的陪护躺椅上,沉睡过去。
茶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超宝丽心形的大肚皮上,将一只玫瑰送到了苏苏面前。
“苏苏大人最美,人美,心也美。”
苏苏伸手摸了摸茶茶的头顶。
原本映在机器表面的图像,竟真的随着她的动作动了两下,而苏苏手心也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义体人和虚拟宠物的互动。
“我可以摸到你了,”苏苏开心地又摸了一把茶茶的头顶,“你把你家主人说得那么惨,为了找新闻实习,投上千封简历,为了给我买蛋糕,每天只吃压缩粮食。”
说着,苏苏尝试着闻了闻茶茶手里的玫瑰花,竟然是香的。
“我总是要做出些让步的,看在你的面子上。”苏苏补充道。
茶茶开心地在超宝丽的肚皮上翻了个跟头,然后搬出珍藏的一筐筐苹果,想一口气全部送给苏苏。
看着超宝丽肚子上越堆越高的大苹果,苏苏心里暖洋洋的。
做义体人还是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