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苏苏脱去辅助器械,开始正常行走,只是行走的速度和蜗牛在一个级别。
她像一只在海边散步的乌龟,成天在病房里踽踽独行。
苏苏刚在床头完成第 99 次转弯,门口传来了清脆的铃声。
是谁呢?老妈不敲门,王福宁同志白天走门,夜里爬窗,从来是不请自来。
苏苏打了一个响指,病房门自动打开了一个缝隙。
一个短发女孩探进头来,“请问,你是建筑设计师吗?”
苏苏被问得一懵,习惯性地点点头。
她刚想发问,短发女孩兴奋地推开门,冲后面挥了挥手。
一个扎辫子的女孩跟着走进病房,激动地将手里的摄像头对准了苏苏。
苏苏眉头皱起,不快地轻叱一声:“你们找谁?什么事?没有允许,请关闭摄像头。”
女孩们被震慑地站直身体,放下了手中的摄像头。
短发女孩在双肩包里一通乱摸,良久掏出一张粉红色的电子卡片。
她双手拿着卡片,郑重地递到苏苏面前。
“我们是媒体小号,‘姐妹向前冲’的运营,想对你进行专访。”
苏苏接过卡片,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抬起头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女孩们。
她们的背包上都印着同样的彩色 Logo。
“超宝丽。”
苏苏心中默念一声。
坐在床头的超宝丽亮起,用只有苏苏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大宝贝,想确认她们的身份?”
自从接受义体改造后,苏苏的整个身体仿佛都融入了一张巨大的通信网,她无需开口,便可以想法发送信息。
当然,只有同在网络中的义体,才能接收到她的信息。
“确认身份。”
念头升起的一瞬间,两张完整的身份信息表投影到苏苏的视网膜上。
她试着移动视线,信息表跟着随着眼球一同转动起来。
超宝丽反馈的信息显示,两个女孩都是阿尔法新闻学院的学生,目前共同运营者一个媒体号。
这个媒体号会对最近的热点事件进行跟进和分析,有上亿的粉丝关注着她们的动态。
苏苏一掀眼皮,投去凌厉的目光,“你们想专访什么?”
短发女孩:“我们像请你聊一聊自己怀才不遇、创业被骗的经历。”
“啥子?”
苏苏眉头锁得更深了几分,她们怎么会知道被骗的事。
“看来,我们是第一家找到你的媒体,”辫子女孩眼中露出亢奋的光芒,“我们看到了你的作品,真的很优秀,美术馆、展览馆、家庭装修设计,对了,还有洗浴中心,别具一格,可是,在这个时代,在技术和金钱面前,是不是很难靠才华杀出重围?”
苏苏绷着脸,审视着眼前充满激情的女孩们,冰冷冷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设计师?以及...我被骗的事情?”
两个女孩不可思议地互看了一眼,打开终端,亮出一个长长的列表。
辫子女孩:“这些都是设计师创业失败被骗的报道,在学生群里产生了很大的轰动。”
“大家在你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短发女孩补充道,“整个社会繁荣向上,自己的未来却只能运转在既定的轨道上,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
超长的列表一眼望不到尽头。
苏苏深吸一口气,平复了震惊的心情。
“不同版本的报道?”
短发女孩点点头,“最初是一位叫‘留在阿尔法’的作者发布在自己的媒体号,一夜爆火后,各种平台开始争相报道。”
苏苏压着心里突突往外冒的火气,尽量平静地说:“‘留在阿尔法’告诉的你们我在医院?”
短发女孩摇摇头,“一个粉丝私信给我们的信息,我们也不敢相信,毕竟大家最近都想找这位设计师,只是都没有成功罢了。”
“没想到我们运气这么好,”辫子女孩灿烂地裂开大嘴,“真的找到传说中的主角。”
苏苏看着眼前快活的姑娘们,竟然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最近经历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姐姐,我们能采访了吗?”短发女孩将手里的小话筒伸到苏苏面前,“从自我介绍开始吧,姐姐叫什么名字?”
苏苏缓缓推开话筒,“发私信的粉丝叫什么?”
“啊,对了,”辫子女孩一拍脑门,“她特意留了真名,让我们一定告诉您,叫王修,修理的修。”
苏苏恨得牙直痒痒,脸色铁青一片。
“我不接受任何采访,请你们立刻离开病房。”
“姐姐,虽然失败,但你的勇气.....”
不等说完,医护机器人毫不留情地将女孩们推出了出去。
病房重新恢复了安静,恒星光在窗口投出一片错落有致的树影。
苏苏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握住床单,不住地颤抖。
傍晚,下了课的王福宁照例提着美食来看望苏苏。
“最新口味的冰淇淋。”
王福宁将一杯粉红色的蛋卷筒放在床头。
苏苏一反常态,安静地坐在床上,好像没有看到美味的蛋卷筒一样。
“夹心款,里面味道很不一样。”
王福宁献宝似的,把冰激凌捧到苏苏面前。
苏苏盯着蛋卷筒看了片刻,才伸手接过来,用勺子挖了一小口。
“好吃。”
“你平时用什么网名?”
苏苏边品尝着嘴里的奶油,边语气闲散地问道。
王福宁目光停留在苏苏手中的粉色美食上,一时竟回答不上来。
苏苏舔舔勺子,软糯的触感在舍尖花开,像含着三月的樱花。
“留在阿尔法。”
王福宁猛地抬起头。
“是你吗?”
苏苏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敲在了王福宁的心上。
“刚才来了两个新闻学院的学生,”苏苏语气和缓地说道,“想采访一位创业被骗的失意设计师,有个叫‘留在阿尔法’的作者报道了他的故事,听说引起了轰动。”
苏苏缓缓道来的样子,让王福宁心里越发的没有底,他讷讷地说道:“还好,也...也没有多轰动...”
王福宁局促的样子反而让苏苏徒然有些落寞。
“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福宁一时语塞,许久才找回了声音,“参加调查新闻的比赛,这是一个好选题,我隐去了所有关键信息,发在自己的小号上,没有什么人关注,没想到会突然火起来。”
“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你不会愿意的,”王福宁露出一个揶揄的苦笑,“你不会愿意揭自己的伤疤,让一群人来瞻仰。”
“你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苏苏猛地提高音调。
“我...”王福宁深吸一口气,沉默许久,艰难地开了口,“我拿不到其他的选题,调查新闻要不有人脉可以拿到别人没有的信息,要不花大量的时间潜伏、取证,人脉和时间....我都没有。”
“所以,出卖我是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苏苏讥讽地翘起嘴角,“李德诚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李德诚的名字让王福宁心里堵得慌,他想辩解,可苏苏疏离的眼神,让他忘记了如何开口。
“你走吧,我一个人静静。”
苏苏的声音冰冷得仿佛结了层冻霜。
王福宁站在病房外,看着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离去。
王福宁连续几天不敢进病房,在医院大厅孤独地徘徊。
不知道是不是苏苏忘记了,医护机器人的监控权依旧向王福宁开放着。
他一边看着视频里缓慢行走的女孩,一边不时地点份外卖、按摩服务送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