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约好的战场之上不见敌人的踪影,却是十几位身穿法衣的道士在颇有节奏地踱行,磬鼓声声,敲得他不由有些心乱。最想不到的是,道士队伍的后面居然是一圈又一圈数不尽的百姓,他们簇拥着,跪拜着,此时居然像没有看到自己这一支长长的队伍一样。以前可没见过他们像今天这样跟随什么人!在百姓的后面,只有一小队官军,他们三三两两地排布在百姓身边,手里都没有刀枪,倒是偶尔会伸出手去帮着旁边的百姓抱下孩子或者扶下年迈的老者。这当兵的不带枪打的哪门子仗啊!?再往远处看,在高处窄窄的一方岩石之上,有一员将官正端坐在马上,周围只有三四名将士,此时也都在注目看着做法事的道众。他倒也会选地方,那地方地势陡峭,他如果不自己冲下来,别人想要上去突袭他一时半会儿是上不去的。
“哎,马二,你去问问他,这还打不打啊?”胡一雄用手中的刀一指远处的将官,对旁边的小伙子说道。马二答应一声就向杜大成那边跑去。
“雄哥,我看今天打不起来了。”跟在胡一雄旁边的文人模样的人说道。
这个胡一雄正是罗七昨天在酒馆里碰到的雄哥,仰谷山土匪的二头目,他一向勇猛过人,像和官军交战的事情一向都是由他带头做的,山上的大头目李川勇年逾五十,早就不再管冲锋交战这些事,现在只管坐镇山头了。胡一雄旁边的这位文人模样的人叫丁大力,他最擅长的却是舞文弄墨,平时出出主意什么的,在仰谷山上类似于军师这样的角色,不过他出的主意胡一雄总是摆出一副想听才听不爱听就白说的架势。
“我说大力,你给哥说点好听的话行不?它这怎么就打不起来啊?”胡一雄用脚把手中的刀踢得当当直响,“咱们下山一趟,那是干什么来了?是要煞煞新来官军的威风,趁早把他们打回去啊,难不成还是下山来看风景的?要看风景也得先把那帮官军杀个干净才好看啊!”
“我也就是说说。”丁大力讪讪地笑笑,眼睛看着法事之上的道众,及至看到为首的邱处机深深地躬下腰去行礼,后面的道众和老百姓也纷纷跟着跪拜时,不由轻轻打了个冷颤:“雄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二十七啊,咱们约好来打仗的日子。昨天你写的战书你自己都不记得了?”胡一雄大眼睛一瞪说道。
“我是说,距离上次咱们和官军打仗过了几天了?”丁大力问道。
“嘻,谁记那玩意儿啊?”胡一雄笑道,“我就只管他们来了就打!反正最近这半年不是半月打一次,就是一个月打一次,我是很少像现在这样打得这样痛快了!你说最近这官府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动不动就派上一队人来送死!”
丁大力听胡一雄没说出时间来,也就没注意听胡一雄接下来的话,他仔细一算,心里不由一动,想,唉,看来今天真是打不起来了!今天是那些阵亡将士的头七,这些道士想必是在这儿做超度呢!他之前虽然并不曾信过道教,不过在家里的时候也曾跟着父母去过观庙里观看法事,对法事颇了解一些。这样的场面,却如何能够再按计划打仗?来战场之上做法事,这也亏他们想得出来啊!这首先需要胆量够大,其次还要有足够的慈悲,不然谁又会认真地去做这些事呢?丁大力想着。
这样一想正要和胡一雄说,却见派去问消息的马二又飞快地跑了回来,他跑到胡一雄跟前说道:“雄哥,我刚才问那人了,他说:打啊,干嘛不打!”
“这才像话!”胡一雄将手中的刀一拍,笑道,“什么时候开打?”
“我也问了啊,”马二回答道,“他说了:等法事结束就打!”
“哦,行!”胡一雄紧接着又问:“法事什么时候结束?”
“这我也问了,”马二回答道,“他说:我不知道啊!”
“切!”胡一雄气得把刀一挥,“那谁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雄哥,道士知道!”马二回道。
“去问道士!”胡一雄气得直翻白眼,“你倒都问清楚了再回来啊!”
“雄哥,我这不是急着回来回您嘛!”马二嘴上说着,已经又跑远了。
“我就说你这腿有多不值钱!”胡一雄盯着马二的背影嘀咕道,“要不然只能干干跑腿儿这样儿的事呢!”刚说到这儿他听到丁大力那儿笑出了声,眼睛就瞪向丁大力说道:“这仗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亏你还笑得出来?”
“他才多大的人!”丁大力笑道,“雄哥,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也还在家里满街跑着玩嘛!”
胡一雄听了不吱声了,这人知根知底了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再让人装下去了,丁大力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自己一怒之下杀了欺负自己姐姐的官府捕快,丁大力掩护自己逃跑,或许现在丁大力已经如愿以偿考中个进士什么的了吧,或者能够真的加官进爵、光耀门庭了吧?当初丁大力的学问那是有多好,谁不夸丁家将来要出人才?
卞志和从来没想到过土匪是这个样子的。刚开始他看到一个十五六岁年纪、还是一脸稚气的男孩向自己跑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是跟着家里大人出来看法事的百姓呢,可是及至他跑到自己跟前,两只大眼睛盯着自己问法事什么时候结束的时候,看到他头上戴的幞头,他才意识到这原来是打探消息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