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是韩问。
看着她平静的睡颜,他悄悄地想。
他真的不是韩问。
不是刘自安的义子。
那一天她在尸山血海里拉出来的少年也不应该是他。
他只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太监,随意任人践踏。
那一日襄阳王攻破皇城的时候,他被人从背后一刀划开,血流如注。为了活命,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扒下了死人的衣服,藏进了尸体堆中。
闻着腐烂的尸臭,他觉得自己很快也会跟他们一样,在烈日的暴晒下化成一滩血泥,然后生不留下一点痕迹,死带不走一丝遗憾。
那个时候他最大的遗憾是没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可是没有。
在成山的尸体当中,有一个少女从他身边经过,轻轻地踩上了他的手,把他从鬼影幢幢的阴曹地府带回了人世间,从此让他重获新生。
那一刻他就决定把自己的命交给她。
有多长给多长。
她弯下腰,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问到:“你是不是有一个义父?”
不,他没有。
然后他点了点头,一笔一画地在她的手心中写下了“刘自安”三个字。
这是他对她这一辈子说的第一个谎。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不是“韩问”,也只与那个老太监匆匆见过一面。
至于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害怕吧。
因为知道她是因为别人的身份才将自己拉了出来,所以害怕她对自己弃之不理。
当他拥有过一刻的阳光之后,他就再也不愿意回归黑暗。
从那一天开始,他成为了“韩问”。
韩问爱李稚蝉,毫无疑问。
他爱她的信念,爱她的野心,爱她的委屈,爱她的所有。
李稚蝉就是韩问一生不离不弃的信仰,是他高高供奉在神坛之上的求而不得。
他渺小而卑微地去一点点喜爱她,却不肯留下一丝痕迹,因为他生怕自己会玷污她一丝半点。
她是他的殿下,未来的九五至尊,可是他呢?
只不过是一个不健全的男人罢了。
可是唯有她给了他能持续一生的尊严。
韩问还记得,那一天当他将手臂上全都是血的李稚蝉背在背上的时候,他一步步在风雪中走出了一个个脚印。
那一个晚上其实很冷,冻得他牙齿打颤,可是因为她在他的背上,所以他只能感觉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李稚蝉认为韩问是她的光,而她也同样是韩问的光。
他们彼此照亮了对方的生命。
那晚上,少女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说:“韩问,真正的男人不看他的身体,而是看他的心是否勇敢。”
所以就算你的身体再怎么残破不堪,只要你的心有着所向无惧的勇气,那么你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只记得当他听完这句话之后,他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因为太冷了,所以当它掉进自己衣领里的时候,那颗眼泪已经快要化成冰了。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想要被父母卖进皇宫呢?
只有她会把他当成一个人看。
所以他懂得倾其所报,要一辈子报答她的恩德。
当她要他出生入死、为她训练出一支暗卫的时候,他去了。
当她要他为她一马当先、从西门攻入皇城的时候,他也去了,没有一丝含糊。
李稚蝉的每一个要求他都甘之若饴,因为只有当她需要自己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这个世上,他最怕的不是天,不是地,不是生老病死,也不是刀光剑影,而是怕她看不见他了。
没有李稚蝉的韩问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他看着她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亡国公主变成如今天下在握的天子。
这路上的每一个脚步都是他陪着她一起走的。
看到她君临天下,他心中只有一种不为人知的欢喜。
只要她得偿所愿,那么他也就别无他求。
只不过他永远记得攻城的前一个晚上。
在李稚蝉走进兰成蹊的屋子的那一个晚上,没有人知道,从暗卫营回来的他是先去了那里,躲在了墙角之下,静静聆听着屋中她的妩媚与柔婉。
韩问的身上全是血迹,可是他自己看不到,只能绝望而无助地在外面抖如筛糠。
不是因为天太冷了,不是因为地太冻了,而是因为他的一颗心掉进了寒潭,再也不能解封。
他是多么的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将她带出来,告诉她自己会给她一世安稳,帮她如愿以偿。
可是他不能。
韩问没有权,韩问没有势,韩问甚至没有一个作为男人的根本。
他从哪里可以找来这种孤注一掷的豁出一切呢?
那是她想要的,他没有权利去打断。
只要李稚蝉好,那他就好。
所以那一个晚上,他缩在墙角,哭得不能自已,泪流满面。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爱哭的一个人。
可是只有她有资格看见自己的眼泪。
韩问对李稚蝉没有底线。
他杀南宛的那一个晚上是他第一次杀人。
韩问嫉妒他,嫉妒他的指尖可以触摸她的肌肤,嫉妒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抚摸她、取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