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成蹊没有娘。
这并不是说他天生就没有母亲,毕竟凡人都是娘生爹养先生教的,而是说在他七岁的那一年,他的母亲与兰府的一个侍卫走了。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的天色很暗,空中压着滚滚乌云,沉闷得仿佛就是要下一场暴雨一样。
兰成蹊那个时候个头不大,才比书桌高上半个头,沉默地看着他的母亲走出了兰府的大门。
他的父亲那个时候已经把自己在书房关了三天三夜,不肯出来,任凭他在外面哭喊拍打也不愿意见人。
小小的兰成蹊将自己蜷缩在一个屋檐下面,看着娘的背影。
所有人仿佛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其实他从小便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
孩子总是敏感的,一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厌恶他总是可以捕捉到。
从母亲看自己时冷淡的目光,到两个人之间只言片语的对话,他总是能感觉到母亲不喜欢自己陪伴在她的身旁。
那个时候的兰成蹊还没有练出一身冷漠待人的功夫,所以想尽了办法去讨好那个女人。
他知道她喜欢花,所以他会在早上寅时的时候便起床,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府外,去摘取母亲最喜欢的蓬莱紫。
他还记得第一次将蓬莱紫送给母亲的时候。
兰成蹊微红着脸,将藏在身后的一束花磨磨蹭蹭地拿了出来。
上面的花瓣因为被他保护得很好,所以没有一片凋落。
娘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年幼的兰成蹊还不懂那是什么。他只记得她很喜欢,叫他第二天再去为她摘一束来。
兰成蹊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小小的胸膛中满是开心。
第二天他又在寅时起床,从角落中的小洞钻了出府,用他不长的短腿翻山越岭,最后又像昨天一样摘下了一束蓬莱紫,然后带给了娘。
娘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夹杂着他看不懂的神色。
他是在第三天听见有人在摘蓬莱紫时被蛇咬死后才明白,娘眼里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遗憾。
遗憾被蛇咬死的不是他。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会那么的恨他。
恨他恨到让他去死。
其实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那个女人亲生的。
只不过他们两个长得太像了,从眼尾漂亮的弧度到不笑而弯的嘴角,他们如出一辙。
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去采过花。
因为娘,他原本最喜欢的花是蓬莱紫。
只不过后来他不敢去爱了,所以也没有喜欢的花了。
虽然兰成蹊并没有停止去取悦母亲,只不过一切终归是徒劳。
娘与那个侍卫走的时候看见他了。
七岁的兰成蹊已经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孩子了。她看着他的脸,有一阵子的恍惚。
他伸出手,软软地叫了一声“娘”。
鬼使神差地,娘握住了他伸出去的手。
只不过当她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立马将她的手甩开了。
就像在摆脱一个肮脏不堪的东西。
“娘。”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小小的,不敢大声说出口。
那个女人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他,与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侍卫走出了大门。
大雨开始下了起来,淋湿了那个站在门口的孩子。
他看着母亲撑起了伞,自己却一身狼狈。
从那一刻起,兰成蹊决定去恨自己的母亲。
他的父亲十分懦弱,因为阻止不了妻子的去留,所以只会在房间中喝得烂醉如泥。
当年是他在街上看见了那个姑娘,不顾她已为人妻将她抢回家中,硬逼着她成为了自己的夫人。
他母亲之前的丈夫便是那个侍卫。
任谁看了这个故事,都会夸一声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兰成蹊想,为什么没有人会关心自己的想法?
是因为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种原罪吗?
所以从那一天起,他开始厌恶无辜。
他宁愿活得一身不堪,也不要清清白白。
兰成蹊是在十三岁的那一年开始头痛欲裂的。
娘给他下了毒。
从此他的一生都会与头疾相伴。
这不会死人,只不过是会在病发的时候让他死去活来。
与其如此,兰成蹊想,还不如让他彻底去死。
那一刻开始他真正地对娘死了心。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次近过女色。
只要看见女人,他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李稚蝉的时候,他并不喜欢她。
那个风雪中跪着的少女身量不大,十分瘦弱,眼睛里却亮着与她不符的野火。
那不是一种无辜的光芒,反而野心勃勃。
所以兰成蹊因为这一点光将她带回了兰府,却因为这一点光将她关进了地牢。
她眼中有光,不论是什么但那至少是亮的,而他却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喜欢上那个他百般作弄的少女。
她像他的母亲,两个人从来都将视野放在更广阔的地方。
可她又不像他的母亲,因为她的眼中有一种勃勃的生机,怎么样都遮掩不住。
李稚蝉可能不知道,就算她每一次以为自己遮掩得天衣无缝的时候,他还是能看出她眼中的野心。
世人都道养虎为患。
只不过李稚蝉这一头“猛虎”他开始养着只是为了逗乐,后来却养得心甘情愿。
兰成蹊从来都知道自己捡回来的是一头还未长成的猛兽,而不是一只只会叫得软绵绵的猫崽子。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好像就是有一天,他看着她素丽的眉眼,忽然一阵恍惚,想要亲上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