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
后来他想,可能就是第一次在雪地中见到她孤注一掷的样子时,他就已经将他的心为她打开了一扇门。
这一开就是一生。
那一个晚上他得到她的时候,他的心中是狂喜的。
他想过李稚蝉是为了麻痹他才愿意献出自己的身子的,可是这个念头他不愿意去想,于是置之不理。
两个人彻底融合的那一刻,他看着她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在心底说了一声“我喜欢你”。
他不敢说出口是因为怕她不相信,所以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而他不说他爱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最后一点自尊。
兰成蹊怕她不肯接受自己的爱意。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后来她在他的心口扎下了一把刀子,刺得那么深。
那把利刃刺入他的胸膛时,他看着她的脸,第一个念头想的居然是不要让她把手割到了。
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他想,他胸口的伤好疼啊,可是再怎么疼也疼不过他心尖上的苦涩。
心是一个人全身最薄弱的地方,破一块油皮都会疼得龇牙咧嘴,更何况是那么不留情的一刀。
如果她同意,他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然后醒来的时候多了一块疤。
可是她不同意。
昏过去的前一刻,他看着她在月光下的背影,想的却是幸好她没有下死手。
不然等她以后遇到了麻烦,他都不能替她排忧解难。
虽然她也不会接受是了。
兰成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屋的冷清。
他居然没有死。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是伤心自己这样都不得善终,还是欢喜她终究还是没有对他下了死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只知道他要去找她。
这是最凶险的一夜,而无论如何他都要陪在她的身边。
生死与共。
他已经发现自己想象不了没有她的日子。
他已经熟悉了每一天早上都会看见她的容貌,熟悉了每一次回头都能看见她一双温柔而沉静的眼睛。
李稚蝉给了他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安全感。
见到她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刻,他心安了,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情绪,没有愧疚,没有不安,没有仇恨,没有解脱,只有一种视若无睹的冷漠。
世上心绪千万种,唯独她的冷淡可以伤到他。
所以他最后只能捂着一颗滴血的心,仓皇而逃。
她登基的那一天,兰成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满足。
这就够了,他想,就这么在身后看着她,为她保驾护航,看她一世平安。
其实他也不应该有任何遗憾了。
李稚蝉为他找到了治疗头疾的良方,只不过他却没有用。
药方上面是她的笔迹,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用指尖摩挲,仿佛这样就可以触碰到她。
他不用药的道理很简单。
每次当他发病的时候,在他最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却可以回忆那些晚上,当她抱着他温声安慰的时候。
那是他唯一一次会让她心软的机会,兰成蹊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他们就这么看似没有纠葛地纠缠了大半辈子。
他与她共同开创太平盛世,看四方来朝,让她的威名贯彻五湖四海。
兰成蹊想,后人有一日翻阅史册的时候,终会发现他们的名字是摆在一起的。
可是五十一岁的兰成蹊撑不下去了。
他的身子实在是过于虚弱了,终究还是没能陪伴李稚蝉走完她一生的路。
兰成蹊死的那一天,是一个快要到子时的深夜。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困难地呼吸着,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认真说来,他的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
他少时得意,位登宰相,从此一辈子荣华富贵,大权在握。
除了她以外,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甚至是他的母亲,他都已经在很早之前不去在意了。
他只是遗憾为什么当年不能对她好一点。
夜很静。
这时,他听见木门被轻轻地推开。
兰成蹊抬眼看过去,却发现她缓缓地坐在自己的床边,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个时候的李稚蝉还算年轻,三十八岁,可是鬓角也有了白发,却依旧像当年一样看上去素丽而温婉。
他艰难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神带着温柔的缱绻,哑声问到:“我死之后,你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她看着他,理了理他白发苍苍的头发,点了点头。
这就够了。
他再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这一辈子不能亲近她,他希望他可以有下一辈子去肆无忌惮地爱她。
咽气之前,他看见她的眼角有一丝泪光闪过,然后一滴冰冷的眼泪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别哭啊,我后悔了。
她像是野火一样闯进他的生命,点亮了他之前的一片黑暗,从此他的心中不再孤苦。
她是他的光。
兰成蹊用尽最后的力气抹掉了那滴泪水。
他想。
这就足够了。
这一辈子,他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