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开温柔,所以她憎恨温柔。孟云开安静,所以她表面上更喜欢活泼话多得四夫人。只要她是的,她都会没有条件地去厌恶。
只不过当那个晚上她来到平心堂外面,跪在地上托孤的时候,太夫人忽然就不想怨恨她了。她看着孟云开为肚中的孩子苦苦哀求,想起了几十年前,请求女儿不要离开自己的她。
这一刻,她发现她们都只不过是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而已。
她答应了她。
太夫人看着孟云开如释重负的脸,觉得在自己过去的几十年中,她终于做了一件问心无愧的事。
孟云开生产的那天,她坐在外面,里面没有一丝动静。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动弹半分。看到王放之泪流满面的样子,她惊讶,却又并不算错愕。
若不是来得猝不及防,又怎么能算是真情流露?
她知道孟云开去了,只因为听见了王放之痛不欲生的哭声。她看着自己最自豪的长孙肝肠寸断的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去安慰他。
有的时候,终究有一个人会成为你一辈子的心魔。
这是躲不掉的宿命。
她也如此。
理不清,赶不走,却也始终舍不得断掉。
她看着那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听着他嘹亮的哭声,心中一阵悲哀。
后来那个孩子被王放之取了名字。
他是“怀”字辈的,最终取名“怀萦”。
怀萦,萦怀。
只是他们大多时候只叫他的小名,也同样是王放之亲自取的,叫“月明”。
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不过最后夜空中虽然露出了月亮,可是云也随着风散了。
后来她再看见王放之,却发现他不过三十四岁,却已经满头花白。他不再有气吞山河的志气,有的只是一片萧索,终日沉默不语。
他只有在月明的面前才微笑的出来。
孟云开在时的王放之已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的躯壳罢了。
他跟她说:“我后悔了。”
可是他后悔的是什么,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了。
……
四夫人总是看不懂孟云开。
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对她冷嘲热讽,笑她不知廉耻,说她痴人做梦,她都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垂着头,一言不发,就像是那些侮辱对她毫无作用。
现在想想,她不是不在意,而是明白世人皆苦,所以对别人发出来的气都是心里憋出来的委屈。
孟云开看懂了,所以她不计较。
那天她请求自己照看孩子的时候,四夫人愣了一下,看着她离开时的身影,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背影越来越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唯有眼角的一颗朱砂痣那么鲜红,仿佛凝聚了她身上的所有生机。
得知她的死讯之后,四夫人不知所措。
她不喜欢她,可是从来没想过让她去死。
可最终她还是死在了所有人的冷漠之下。
所以她只能加倍地去对她的孩子好,以此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
四夫人这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本该觉得遗憾,可是后来想想,她却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王四郎继续左拥右抱,她却从一开始的愤恨嫉妒变成了之后的置之不理,开始心如止水。就算后来他想要与她和好如初,遣散了所有妾室,说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只是笑了笑,看着他失望的眼睛,没有说话。
有些人连第二次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他又怎么可以得到被谅解的重生?
一个人总要为他的言行负责。
所以之后王四郎再怎么对她百般讨好,她都不为所动。有的时候她甚至想,何必呢,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再怎么样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的关系后来便是那么得淡然如水。
王四郎没有再找过其他人,可是她也不在意了。
有一次她带着月明出门礼佛,路上看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见了人便又哭又笑,装疯卖傻,被拔了舌头。
月明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问到:“四婶,她是谁?”
她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发现自己心里没有畅快也没有惋惜,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放下了帷裳:“一个路人罢了。”
四夫人不知道,在马车外面,那个满身狼藉的乞丐看着马车内的孩子以及他眼尾的一点红痣,忽然粗着嗓子嚎啕大哭。
谁不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