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楼上上等舱下来了一个人,穿得很整齐,但是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下人,颐指气使一副屌样,用命令的口吻让张瞎子上去算命。张瞎子睁着一对近视眼,摇头拒绝,告诉来人,如果想算命,就请下中等舱来,他不能上去,船上有规定,中等舱的人不能上去。如果冒然上去,会被船家处罚,轻则打一顿,重则扔下河,除非让船主亲自来说明,否则不敢冒此风险。
来人对张瞎子的不服从命令有点生气,转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张瞎子不是不愿意服从,而是不能坏了船上的规矩,于是跑去找来船主。船主很和气,他应该知道这个下人的来头,也知道上面乘坐的是什么人,立即同意让张瞎子上去。结果还是被张瞎子拒绝,张瞎子问船主,有没有这条规定,上等舱的客人可以随时随地让中等舱的客人上去,如果没有,自己上去就算是犯了规矩,同时,船主也犯了规矩,到了西关后,其它上等舱的客人可以向水监衙门报告,处罚船主。船主苦笑着说,规矩是这样定的,只是这些年来,上等舱的客人请中下等舱的人上去,还从来没有人拒绝也从来没有人去告发过,因此这条规矩也就成了摆设。最重要的是,违反这条规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法大不过人情,一般不会有事。张瞎子笑着说,自己先去上等舱,到了西关后,再去告发船主,不要罚太多,得回这趟船的船钱就可以了。船主听到张瞎子的话,一脸发蓝。
上等舱下来的人虽然是个随从,却是个有钱的随从,问船主,中等舱与上等舱差多少钱,他们愿意帮张瞎子补齐差价,请张瞎子去上等舱。船主笑了,对张瞎子说,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去水监衙门告发我了吧!张瞎子说道,告发是假,规矩是真,只要符合规矩,总是好的。
在船主的协调下,石达开和张瞎子带着一大堆的吃食,告别了混了大半天的中等舱客人,去了上等舱。
上等舱很空,有四个小厢,四个小间只有两个坐了人,还有两个空房,石达开二人被船主安排在一间空厢里。每个包间里有两个上下铺,可以躺四个人,也可以四个人一起在下层床铺相向而坐,当中设有一张小几,围在小几边可以品茶饮酒聊天。
把行李安顿好,张瞎子立即被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包厢里,石达开没有跟过去,坐在自己的包厢里,打开书继续攻读。相对中铺那种吵吵闹闹的环境,这里清静得多。推开窗子,江风扑面,略带凉意的寒气让人为之一擞。
竟然可以用这种方法坐到上等舱,让石达开好笑不已,张瞎子一开始拿搪,自己就看出这家伙打的是这个主意,没有想到还真是如此。其实石达开只想到了一个方面,张瞎子是不愿意太过于长时间的与客户坐在同一个地方,相处久了,会说漏嘴,这是江湖人的大忌。顶上的头等舱,人员稀少,私密性好,更能保持神秘感。
想起半个月前带着岳母出逃,也是在这条河上,与今日相比,天渊之别,自己跟着师父这次回来,打乱了别人家的平静生活,让少年丧父,熟女丧夫,虽然痛下杀手是迫于无奈,其实做孽的成分更高。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师父不应该回来,世事变迁,岁月沧桑,有些事最好就顺其发展为好。自己之前还有想回一趟增城老家的打算,经此一役,这种打算荡然无存,从今之后,自己就是广西贵县那帮人,生于斯死于斯,不要再去扰乱其它人的生活。中国人喜欢寻祖问根,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对于自己而言,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不再是增城,而是贵县那个偏僻的小山村。考一个秀才光宗耀祖,娶几房妻妾开枝散叶,让自己的石氏血脉在贵县那条小山沟里永远繁衍绵延。
小几上,摆着一大堆从下面拿上来的吃食,春节刚过,大家的行囊里不缺食品,煮熟的鸡蛋,卤熟的猪蹄,水煮的花生,精致的点心……
石达开拿起张瞎子的竹酒筒,把张瞎子的碗满,端起来,喝了一口,酒很次,重重的烧锅味,酒味也很淡,是典型的大路货,与自己老家那帮的家酿比起来,不是一种东西,如果是平时,石达开不会喝它,但是今天,突然有了很强的酒意,这种村酿,居然也让他有了酒的感觉。拿起一块猪蹄,咬下一口,香味顿时溢满了口腔。
夕阳西下,映进船舱,也映在面前的酒碗里,晃出一点点光波,一碗浊酒也显得清澈起来,石达开对于酒一向不是很有瘾,一个人喝酒更是从未有过,今天才知道,有时候,环境和心境是送酒的最美佳肴。
张瞎子在隔壁包厢呆的时间不短,直到天完全黑下才回到自己的包厢,回来时,石达开已经睡了,小几上还摆着不少的吃食,还有一小碗没有喝完的酒。张瞎子哑然失笑,没有想到石达开这个小子居然一点也不委屈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过得有滋有味。他拿出一个食盒,里面是很精致的糕点,估计是客人赏的,能够赏出这种上档次的东西,可以非富即贵,还有可能是女客。
肚子里装了一大堆的话,想回来跟石达开说,眼见这位已经早就去见了周公,张瞎子也只好匆匆吃了几块糕点,把石达开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