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往事如风

回到家里，石达开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冯玉娘，冯玉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而是淡淡的说，苏四柳是苏三相的弟弟，不是天地会中的人，今年春天，自己从灵山出来时，苏四柳还只是把家里的陆上运输生意全部结束，买了几条小船，开始插手武利江和钦江的运输。至于张六行，就是杀苏三相的那个人。他过去主要是做钦江的航运，现在扩大到从沙坪到横县的船运，算是进入了郁江水系。冯玉娘告诉石达开，自己已经完全放开了之前的报仇之念，这两天，真正的静下来，好好的想了几天，才发现，原来，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从张六行杀了苏三相，苏家不找张六行的麻烦，而是拿着自己来顶缸，到现在苏家执掌武利河的水运，还能在钦江里插一篙子，如果说这其中没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打死她也不相信。

或者这里面并不是天地会的问题，起码不完全是天地会的问题，或者天地会就是一个借口，苏三相那几个天地会的兄弟，把自己从水里救出来的兄弟，之后一直怂恿自己找高手做掉张六行，这其中又有什么猫腻。冯玉娘越想越觉得漏洞百出，自己在这其中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想不明白。

吃完晚饭之后，石达开让冯玉娘陪他去郁江边走走，这段时间吃得太好，天天有肉，不觉有点积食。江边的景色，在太阳落下去夜幕还没有降临那一刻是最美的，码头上早已没有了白日的喧嚣，船只也懂事的划到离码头稍远的地方，码头，成了人们日常生活的场所，有人在这里浣衣，有人在这里洗菜，还有一些光屁股的男孩子，在码头边游泳，光溜溜的小**，迎着晚霞射出一泡长尿，竟能映出小小一道彩虹。经历了夏天到秋天，太阳西下的位置也从江北移到了江南，晚霞在河的尽头处生起，又映在河里，把西天染得通红，也将东边的天空衬得湛蓝无垠，一颗星星在天空中忽闪忽现，在蓝色的天和红色的霞之间，如同一颗天眼，注视着多情的人间。

冯玉娘跟在石达开身边，略略拖后半步，按足了礼数。听着石达开说话，只是偶尔会应一两个字。开始石达开还以为冯玉娘是不好意思，过了一会才发现她是有了心事。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问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走进了苏三相被杀那个案子的死胡同？”

冯玉娘抬起头，惊讶的看着石达开：“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这个样子，还不把所有东西都写在脸上啊！”石达开笑着说：“你说你已经放开了之前的报仇之念，估计又想起了由此而发生的其它的事，与你相关的事，于是又沉了进去，是不是？”

“你当真知道？你学过读心？”冯玉娘这次不只是惊讶，而是有了一点不解。

“不用读心，只要你读过《龙图公案》、《施公案》、《彭公案》、《李公案》、《刘公案》、《于公案》、《张公案》这些白话小说中的一本，你就知道，有其它的想法不足为怪。”石达开说：“我猜一猜你的想法吧，看我说的对不对，你一定会觉得奇怪，苏三相死了，凶手是张六行，苏三相的弟弟苏四柳不仅不去报仇，而是跟张六行一起，分占灵山的航运码头。”

“啊！你说得对极了。”冯玉娘一个小跳，跳到石达开身边，伸手一揽，挽紧石达开的胳臂，眼角发亮，一脸崇拜的样子，大眼睛忽闪忽闪，问：“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人人都知道是张六行杀了苏三相，苏家却要拿我去沉塘，如果不是天地会兄弟们援手，我岂不是白白冤死！”

“事情未必就象你说的那么简单。”石达开说：“天地会一天到晚乱抢一气，谁有钱就抢谁，说是说杀富济穷，其实抢来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自己拿去乱花，也许有一天，扔了一颗铜子给路边的乞丐，就算是济了穷。你在天地会里混了三年，凭良心说，是不是？”

如果是三个多月前，冯玉娘听到石达开的这番话，会毫不犹豫的跟石达开讲理甚至于打架，但是，三个月来，先是看到了古豪里劫匪的遭遇，再看到了那帮村自在的生活，重要的是，来到贵县，得到了石达开的滋润，化解了她心中的戾气，更重要的是，说这话的是石达开，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她没有因为石达开说了天地会的不好就如同爆竹一点就着，而是顺着石达开的说法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在被天地会的兄弟们救了之后，被他们以苏三相遗孀的崇高身份当上了灵山天地会的镖把子，冯玉娘这个名字也不再有人称呼，而是代之以苏三娘。在苏三娘的带领下，天地会在武利檀圩张黄一带连续抢了好几家富户，抢来了大量的金银钱币和物资，但是，那些计划用作济穷的财物，却让大家分得一干二净，石达开**上的辫坠，就是苏三娘得到的战利品。天地会的兄弟们把抢来的物资转到各人家里，作为生活必须品，把抢来的铜钱和银元去到横县换成金锭，大家瓜分，苏三娘没有家，物资什么的一率不要，就多分一些金锭和一些女人们喜爱的如玉石手镯之流的玩艺。就凭这些，这三年，苏三娘日子过得富裕，食有鱼出有车，前呼后拥，苏三娘也闹下了大大的名头，成了灵山第一号贼首。灵山县下了海捕文书，捉拿贼首苏三娘，县城乡镇到处是苏三娘的悬赏告示，让苏三娘有钱不能花，有马不能骑，天天躲在乡下过着地老鼠般的生活，这才有了远离灵山，去外面闯一闯的念头。

想到这里，冯玉娘又冒出一个念头，自己一个柔弱女子，竟然会成为天地会一县的老大，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自己无父无母，无家无室，无子无女，了无牵挂，还经历过沉塘的生死，是成为首领的最佳人物，用自己的名号做杀富济穷的勾当，有福大家共同享，有祸自己一人担，天地会这些兄弟们，还真是会想。冯玉娘身上一阵恶寒，不自觉的靠近石达开，想用石达开的体温，缓解她心里的寒冷。

石达开从自己手臂上贴紧的柔软，感觉到了冯玉娘的异样，从之前的落后半步，到之后的半步不离，从之前的小腕轻挽，到现在的紧紧揽住，恨不得把身体与自己揉成一体。石达开不再是从来没有碰过女色的雏儿，小范围的触碰已经不能让他曾经沧海的雄心再起涟漪，只是任由冯玉娘把自己的手臂紧紧的搂紧，说：“玉娘，我从来都认为，不是自己努力得到的东西，不是由相应的付出就得到的东西，都是不善良的，我师父凭手艺生活，我父亲靠管理得利，房东阿娘收点房租，房东阿伯打更看门，都是正当收入。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天地会这些人，打着反清复明的大旗，喊着劫富济穷的口号，抢劫客商，打劫富户，成为社会的毒瘤。我宁愿把他们的双手都削掉，让他们变成没有手的残废，靠乞讨度日，也不愿意他们凭自己的双手，去欺压良善，去不劳而获。”

冯玉娘没有说话，现在在她看来，她的小相公说什么都很有道理，都是对的。

“苏三相的死，我怀疑是苏家对于苏三相参与天地会而采取的无奈之举，张六行与苏家是同谋，结果就是苏三相死了，苏家与天地会再无关系。苏家摇身一变，成得正当商人，一条武利河，上通灵山，下到合浦，运输之利虽然不大，却也足可让苏家衣食无忧，再与钦江上的张六行联手，生意只能越做越大，只能说，苏三相这个亲兄弟苏四柳是个高人，一个有见识有担当的高人。死了人就有了案，有了案就需要结案，结案就必须找到行凶者，这个行凶者就是你，冯玉娘，这是选择的结果。冯玉娘沉了塘，这段公案也就告一段落，于公有了交待，于私少了苏三相遗孀的拖累，只是委屈了你一个，你上无苦主，下有罪孽，正是最适合的人选。至于天地会的人如何利用苏三娘的名义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应该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冯玉娘的眼光里，已经充满了敬佩，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相公，心思慎密，分析到位，远在自己这个曾经担任灵山天地会的镖把子之上，娇声说“你能知道另外一个故事背后发生了什么吗？”

石达开说：“想要解开这个迷并不难，我们可以抽个时间去一趟灵山，只需要知道你走后，你那些天地会的兄弟们都干了些什么就全清楚了。如果他们还继续打家劫舍，说明有没有你一个样，如果你走后，他们立即成了顺民，在家里老老实实过日子，就说明，他们在寻找第二个你，也就是第二个苏三娘，你，就是他们精心选出来顶缸的家伙。你们这伙天地会的兄弟中，也有人的心智不亚于苏四柳，不知道你跟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三年，有没有一点察觉。”

冯玉娘摇了摇头，在一起三年，他们把自己树得很高，在自己面前，兄弟们都非常尊重，甚至有点放任和宠爱她。她终于知道了，从来，她都是一个傻瓜，苏三相把自己当挡箭牌，苏四柳把自己当杀手锏，天地会也把自己当成猪头三。只有在石达开的分析中，才知道原来自己就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见识不具备分析能力的笨蛋。她很欣慰，很知足，因为她知道，从今往后，她有了一个有思想有见识有分析能力的靠山，她再也不会在黑暗中摸索，她每天都会看到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