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院满目的猩红与院中的死寂格格不入。
刚从书阁退下的张管家满头冷汗,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王妃娘娘因为他的一叠桃子凉糕遭到王爷的厌弃,回风临院便成了这幅将死的模样,论起来,他是半个凶手啊!
榻上安静睡着一个女子,安静到几乎无法看到她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脯。一张漂亮的脸蛋惨白无色,双腿伸直并拢,两手交叠在腹上,看得温霁汗毛倒竖,这简直是死人入棺时候的睡姿!
温霁只看女子一眼便知道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用帕子隔着,直接手把捏住她的脉搏。
李惊澜看到温霁把了脉,半晌,放下来,踌躇一会儿,又把了一次,似乎没能琢磨到什么,再神情紧张地收回。
来来去去三四次。
“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跳动的次数和间隔都正常,却细若游丝,游若虚无。她身上并无中毒,除了脖子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之外,完全是一个正常康健之人。我竟无法断定是什么导致她这副模样,做不到对症下药……她的脉搏的跳动越来越浅,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温霁自言自语一般道出实情,说到后面,他竟被自己的话语惊到。
“她回来之后见过什么人?”李惊澜问。
阿一和阿四都咬定她一直在风临院,没见过任何人。
他知道了她今日一切行踪,其实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不知怎的,他下意识还要确认一番。
莫非这间谍有别的法子连通外界进行联络?
“断澜,你无需再怀疑什么,这个情况,应当是她自身体质造成的,和他人无关。”
张管家松了一口气,府中无内应就好。然而一颗心还是为王妃娘娘揪着。
李惊澜看着榻上面色苍白,却神情恬淡的女子。
他见过太多死人。忽然觉得她与他见过的死人都不太一样。
若她真死了,那她死得实在是太过平静安然,甚至还有些不属于凡尘的美丽。
“断澜,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别的办法。她体质特殊,倘若按照民间志怪的说法,怕是她魂魄离了体,不在身上。她叫什么名字?尝试呼唤她的名字,或许……能把她的魂儿叫回来。”
前半刻还疯魔一样不知廉耻地大喊大叫。后半刻却生死不知。
如若她没有让阿一去见他,阿一不会回风临院传话,也不会知道她如此模样。
忽然之间的变故,在时间上多么凑巧。
她怎会甘心不为人知地死去?像是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一场戏,算好了阿一会将他和温霁请来看戏,以此博得所有人的同情。然后,再在适时的情况下醒来,别人只会以为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愈加怜惜,不予深究。
李惊澜心中了然。饶是叶清浅脸上比纸还苍白,饶是她脉搏都快捏不到了,他的心仿佛铜墙铁壁,没什么感触。
温霁急切地看着他。
李惊澜墨眸深沉,藏着寒潭,嘴角噙着冷笑,一字一句地道:“叶、清、浅。”
在温霁看来,喊魂术是一个奇迹,真的把女子的魂喊回来了!
叶清浅听到男主的呼唤,心中捧着一个要活下去的信念,终于睁开眼。
迷乱的视线甫一撞上李惊澜的,她险些被此人冰冷如刀的眼色吓晕过去。
李惊澜眼底怒火难遏,他明知道这是小间谍摆的一场局,却还是中了计,白白浪费了一个晌午的时间。
他拂袖就走。
叶清浅惊惶,拼尽浑身所有的力气攥住他的衣袖角,额头上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带着难以遏制的哭腔:“王爷,你……你能不能信我这一次?你若相信我,我会好起来。”
然而,声音细微,不知道李惊澜听不听得清。
感觉衣袖马上要离开自己的掌心,叶清浅依旧死死不松手,饶是身体被拖着往外,她也不死心,又喘了几口气,很艰难地道:“朝中看似不站队的兵部尚书其实是大皇子的人,他儿子在军营当左翼卫长,家中来信的时候与人商议被我听到……当时我还小,不敢告诉任何人……王爷若不信……大可派人查一查……”
原主五岁时,娘亲因病离世。然而娘亲丧期未过,父亲叶厉被一道圣旨派去驻守边关。小叶清浅一下子没了娘,没了爹,疼爱她的祖母也一直在边关没有回京,府中只有偏执阴冷,喜欢狠掐庶妹手臂的云姨娘。
小叶清浅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她声也不敢出,偷偷藏在父亲放置兵书的马车里,就这么被大军护送着出了京城,在边关养了十年。前年父亲兵权被削,得了个大将军的闲职,回京中任职,她才跟着回来。
边关的事,李惊澜平时插不了手。何况在当时,李惊澜还只是个亲王,没有监国摄政之权。叶清浅说出边关记载过的剧情,他无法怀疑她什么,要查,也有据可依。
除了这个,叶清浅不敢再说别的,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就像人回光返照,说完,她无力松手,洁白细腻的柔荑狠狠磕在床榻边角,她有气无力地拧着眉,手腕上当即青紫一片。
李惊澜生性多疑,若她说的东西多了,就得撒谎去圆,然而谎言哪能骗得过摄政王,他只要稍稍一查便知道她说的东西是否属实。到时候引火上身,只会让她更加难以获取此人的信任。
听天由命吧。
死了就死了,死了算了,死了清净,死了一了百了。姑奶奶还不高兴成天为生存奔波。
虽是这么嘴硬的想着,她眼角顺着滑落清润的泪花,像断了线的珠子。
叶清浅没有扯着他的衣袖,李惊澜的步子反而不再动。
温霁又把了一次叶清浅的脉,发现她的脉象短时间内更加惨淡。
他叹气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风临院。这个意思,断澜应当明白。
准备后事吧。
张管家出去送客,追上温霁的脚步。王爷不在乎,可他得替王妃娘娘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怎么能死得这么离奇,连温先生都束手无策呢?
李惊澜不带温度的视线扫过她委屈绝望的脸蛋。他的确思索了一番叶清浅所说的。兵部尚书蒋放为官二十余年,一身清白,从不站队,此次贪污案,他也接受了盘查,然而就连梅永都没查出来他有什么异样。
叶清浅的话倒让他想起了一个被遗漏的线索。
贪污案中被处斩的江东左巡抚、山西监察使,都是曾经蒋放一手举荐的。而这两人,是大皇子的心腹。
好一个蒋放。
叶清浅身上不痛不痒,只是呼吸困难,像鼻子底下被人捂了十层布一样,好用力才能进一口气。
她大口呼吸,反向拱起腰身,双脚在被褥上滑来滑去,看起来难受极了,像一条脱离了水的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