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媪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也望着镜中的女郎,“果然,姑娘是她的女儿吧?”
沈婳音猛地回头,“您认得我阿娘?”
老媪的唇角叠起细褶,“郑家六娘,焉能不认得?”
她的眼睛愈发清亮,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啊,郑六娘是洛京的一颗明珠,她穿什么,半个月后洛京女郎们就裁好相似的穿上街头。郑六娘的美,是洛京几十年都忘不掉的。”
沈婳音的指腹不自觉抚过罩裙细滑轻软的料子,“我阿娘……也来您这儿买衣裳吗?”
“孩子,你以为千容衣行的名声是怎么起来的?是因为得你阿娘的青眼呀。”老媪笑起来,“当年,她叫我容姨,如今她的孩儿都这么大了,你可以叫我阿婆。”
沈婳音孤冷的心仿佛被灌入了一股温泉,世上除了镇北侯府的旧人,原来还有人记得母亲,深深地记得母亲!
母亲身殒塞外,她的名字却在故乡洛京城里长久地烙下,不曾散去。
“难为容阿婆还记得我阿娘。”
“好孩子。”容阿婆紧紧搂住了她纤细的身躯,“一眨眼,你阿娘离开洛京二十年了,二十年啦。如今你和她当年生得简直一模一样,你一进门,阿婆就觉得亲近。”
容阿婆松开沈婳音,仔细打量着她,浊眼里满满的全是慈爱,“这身衣裳是你母亲最喜欢的样式,因你母亲穿得惊艳,当年这种配色款式的裙子风靡洛京。如今你来了,它又该重新刮起一阵风了。”
“这套多少钱?”
勤俭持家沈婳音再次问到了这个实际的问题。
“这套无价,孩子。”容阿婆笑着说,“它是为了等你而存在的,它生来就是你的,怎么能谈钱呢?”
“等我?”
这话沈婳音可听不懂了。
容阿婆的笑意敛了敛,“孩子,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噢,忘了向容阿婆介绍,我名阿音。”
“沈婳音?”容阿婆猜着。
“是,容阿婆。”
容阿婆露出一丝了然,同时又好像有些费解,“原来,你就是镇北侯府那位养女?得了琰妃和昭王赏赐的医仙?”
沈婳音笑了,“医仙是称不上的,但容阿婆所说之人的确是我。”
“你怎么会是养女?”
按理,此中原委沈婳音连昭王都不曾告知,自然不会告诉一个萍水相逢的生人,但容阿婆的亲切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沈婳音从没对一个人有过如此强烈的亲切感。
兴许是因为她自己太小就与爹娘分开,是师父带大的,所以一直没有与谁太亲近过。
而容阿婆,就像有某种话本里的法术,牢牢地牵住了她孤冷的心。
昭王若知道她如此轻信于人,居然想要把一切都倾诉给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怕是又要说她傻得天真了。
沈婳音晃了晃脑袋。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昭王那儿去了?
也对,这家千容衣行本就是昭王介绍她来的,进门时瑞王给门房看了印才被小丫头迎进来,该好好念他们兄弟一份情才是,让她找到了不算故人的“故人”。
容阿婆见她半晌没吱声,把甜甜的饮子递到她手里,拉着她在胡椅上坐了,“府上那位沈二姑娘……”
沈婳音等着她说下去,容阿婆却在等着沈婳音说。
沈婳音终是没有主动吐露什么,笑问:“沈二姑娘怎么了?”
“她……她也是郑六娘所出吗?”
“容阿婆为何这样问?”
“我当年听说,侯爷带回一个女儿,是郑氏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有几年上元节,我在灯市上见过她,瞧着……不像六娘。”
沈婳音模棱两可道:“没有我生得像,是吗?”
“不是生得像不像的问题,是感觉。就像衣裳的灵魂,说不出来,都只是一种感觉。”
沈婳音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再深入下去要出问题,打岔道:“看来,容阿婆与我阿娘很熟?”
“……算是吧。”容阿婆顿了顿才道,仿佛有些黯然,半晌,又喃喃重复:“算是吧。”
小丫头为沈婳音包好了衣裳,容阿婆领着她往外走,走到天井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容阿婆?”
容阿婆叫小丫头们都回屋里“勤快些,拾掇拾掇”,深深看着沈婳音,似在犹豫,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音姑娘,沈二姑娘不是郑六娘所出吧?她不是侯爷的亲生孩子,她是冒充你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