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一大早就等在镇北侯府门口了,照旧轻车简从,沈婳音也只带了月麟一个婢女。
马车七万八拐,绕进一条坊间深巷。
“听昭王说,千容衣行是间有名的店面,怎的门脸竟不朝街开?”
瑞王笑道:“正因为太有名,服务过太多前朝的皇族贵胄,到了新朝便低调下去了,免得碍上面的眼。奈何酒香太浓,哪怕搬进深巷,贵妇女郎们也愿意找过去。”
千容衣行与其说是一间铺子,不如说是一套小院,前堂就像普通人家的正厅,收拾得典雅光洁,并未展示衣物。
既是挑选女人装束,瑞王就不便再跟着,翘着二郎腿坐在厅上吃茶,笑眯眯目送沈婳音跟店主人进内院去。
沈婳音见他不跟着,便把月麟留下,让她和衣行的小丫头们一起伺候瑞王。毕竟这么大一个皇子,身边半个仆从都不带,沈婳音都快错觉成是自己对人照顾不周了。
内院的正房建得长,装点简雅,隔成左右两半,右边是女式成衣,一排排衣架按成衣的年龄、花色排列齐整,宛如博古展架,仅瞧着衣裳的侧边就能感觉到布料的细腻质地。
这般精美,只怕真要像昭王说的那样,“一掷千金”。她不缺钱,但也从没想过把钱都用在外物上。春日宴在即,也是没法子的事。
“一套要多少钱?”沈婳音站在配色柔嫩的一排衣架前,眨巴着明眸问向店主人。
店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媪,听闻已有古稀之年,但身材圆润,皮肤的皱褶倒撑起来不少,一身深色暗纹襦裙衬得她醇美雍稳。
老媪听沈婳音问价天真可爱,笑得眼睛弯起来,“姑娘喜欢哪一套。用料不同,做工不同,穿的人不同,每一套的价钱也就不同。”
用料、做工都会影响价格,这很好理解,可是穿的人不同怎么价钱也不同?沈婳音还是头一次听说。
老媪道:“每一套衣服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灵魂,倘若买家与它灵魂相称,她们陪在一起便互相成全、相得益彰,哪怕我不收钱送给那个人,衣裳也是开心的;倘若买家与它并不合适,却强行用钱买了它去,我千容衣行的衣裳在外穿不出最好的效果,人家只会说我家的衣裳不好,只得多收些钱,弥补损失。”
沈婳音颔首一礼:“好玄妙的理论,受教了。”
她指着一件青玉曲菱纹天丝襦裙,微微一笑:“这件的长短似乎适合我,您觉着呢?”
“姑娘出席什么场合?”
“算是家宴,比家宴再重要一点。”
老媪笑容慈蔼,“姑娘眼光很好,这件的确适合姑娘,却不适合家宴。春天里的宴席上,百花齐放,这件太素了。”
“我喜欢清淡颜色。”
老媪点头,亲自去众多衣裳里取出一件来,目标明确,好像已经把所有成衣的式样和位置都装进了脑子里,一下子就能知道自己想找的是哪件、在哪里。
她取出的是一套缠金丝交窬裙,黛蓝里缀着胭红,“姑娘若嫌颜色浓郁,外面可罩一层薄天丝纱,朦朦胧胧,幻幻真真。”
沈婳音有些为难,“似乎不是近年的样子。”
“前朝末年风靡一时,潮流刮过去了,风格留了下来。姑娘,试试吧,衣裳得穿在自己身上才知合不合适。”
老媪虽是商人,气质却似踏遍霜华,令沈婳音没由来地生出一种敬爱。
试试也无妨,便有小丫头引着她到后面更衣。
当沈婳音在铜镜里照见自己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铜镜里的身影映不真切,仿佛穿越了时光。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撕扯着她,要把她拉回最遥远的以前。
沈婳音不由自主地向前几步,走近镜中的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摘下了面纱。
是啊,是很像啊,很像记忆中小时候的母亲,原本淡去的记忆又在脑海里鲜明起来。
……
“珠珠,看蝴蝶飞,蝴蝶飞……”
……
“珠珠,阿爹会来接我们的,很快就会来了……”
……
“珠珠,如果有一天阿娘不在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
“珠珠……”
珠珠……
……
“阿娘……”
指尖蓦地触到一片冰凉。
不是阿娘,是镜中的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