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群花里胡哨的年轻女郎,其中一半都是生面孔,楚欢眼底的情绪瞬间有些烦躁。
才一迈步,他就险些被长裙绊了个跟头,还好大姑娘们都走在前面,只有小婳棠和几个婢女看见。
婳珠在前说着:“我房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多些,瞧个新奇罢了。”
此为小偏门,入内即是日常起居之处,往前走才是槅窗紧闭的正堂,熏香的气息散不出去,弥散在精巧玲珑的闺房里,熏得楚欢呼吸不畅。
楚欢径直上前,亲自把槅窗打开。
洺溪想阻止:“二姑娘吹不得风的。”
被楚欢寒似玄冰的眸子一瞥,洺溪就站在原地没敢挪步。
楚欢道:“暮春天气哪有凉风?房中气闷更易生病。”
婳珠的房间永远闷得人难受,偏又爱熏香,在屋里待久了简直头昏,但谁都没有主动提出过开窗,就是为了照顾婳珠畏风。
“沈婳音”把槅窗一开,所有人都身心为之一畅,连带着看“她”都更加顺眼起来。
婳珠在屋里待了整个上午,自己也想通风换气了,但“沈婳音”既出了这个头,她便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迁就了奶姐姐似的。
楚欢才不会睬她的小情绪。
婳珠不知道哪里惹了“沈婳音”,见“她”的气场突然有些瘆人,便没敢再发难,领着众人继续参观自己的正房。
主人邀请参观,主客之间有问有答气氛才好。转过大半房间,楚欢却一言不发,目光淡然地扫过随处即是的奇珍异宝,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多亏白姑娘等人在旁捧场,场子才没彻底冷下去。
婳珠主动介绍了几件珍稀摆设,楚欢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便不好再说,再说下去就炫耀得太露骨了。
呵,到底是民间长大的,非但不识货,连听都听不懂。
婳珠的情绪被“沈婳音”的淡漠扫得越跌越低。
楚欢忍着心烦听婳珠卖弄,那些所谓的宝贝在他看来只分为两类:一类是普通货色,不值得入眼;另一类的确有些来头,只不过背后的典故轶闻楚欢比婳珠知道的详尽多了。
经过卧榻时,楚欢脚步一顿,视线落在榻上搭着的薄被上。
终于有沈婳音认得的东西了吗?
婳珠居然生出一种枯苗望雨的感动。
那条薄被虽不是分外稀奇之物,好歹也值小半两金呢,足够普通人家望洋兴叹了。
“在看什么?”婳珠故意问。
“没什么。”楚欢随口道,“以为是火浣四经交罗,原来只是天蚕交罗。”
白姑娘冲口而出:“音姑娘好眼力呀,我一直都分不清这许多工艺。”
柳姑娘掩口而笑,点着白姑娘的小脑瓜,“你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永远认不岔。”
白姑娘咯咯笑着躲到郑姑娘身后。
婳珠却笑不出来。
什么叫“只是天蚕交罗”,好大的口气。天蚕交罗她沈婳音从前用得起吗?就算是在千霜苑也没使上这等昂贵料子吧?
而自己不仅能用天蚕交罗裁夏衣,还有余料拿来缝被子,这才是真奢贵。
沈婳音懂什么?
婳珠道:“阿音竟听说过火浣四经交罗?你大概不知,那是皇家御用之物,每年只产百匹,根本流通不到皇族以外的人家。”
“阿音知道得已经很多啦。”柳姑娘叹服,“阿音啊,你说的火什么罗那种料子,我连听都没听过,既只有皇家才得,你竟认得出吗?”
三位姑娘都觉“沈婳音”见多识广,与她攀谈起来,楚欢只得应付。
话题逐渐从布料、贡品等等扯到墙上挂着的前朝夜宴图、桌上摆着的徽州山石砚……
“沈婳音”竟似无所不知,婳珠倒被晾在了一边。
好容易找了个缝隙插进话,婳珠提议到后院赏苦湘绿樱,阻止了“沈婳音”的侃侃而谈,毕竟那棵名贵的樱树才是今日主角。
小婳棠最先欢呼一声,兴冲冲拉着婳珠快点走。她年纪还小,听不懂大姑娘们聊的内容,只好在旁焦急等待,就盼二姐姐放出这句话呢。
岫玉馆后院的装点不输前院,富贵中透着精巧,细腻中又有随性,俨然一座重金砸出来的小型桃源。
苦湘绿樱被一圈扎得整齐的矮篱围着,青绿花朵层层开放,一眼望过去碧意盎然。
姑娘们雀跃不已,纷纷提裙迈进矮篱近距离观赏,郑姑娘甚至当场吟出两联应景的诗句。随行的婢女们也都大饱眼福,叽叽喳喳交流起来。
唯有“沈婳音”站在外围,无聊得快要睡着了。
其他人或许没见过平时的沈婳音,婳珠却能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温柔爱笑,这是这些天来侯府上下对沈婳音的大致印象,怎么今日她始终冷着脸?故意甩脸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