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回到契北,得知家人死讯,既怨胡家二当家,又怨自己这不瞻前顾后的师妹。
她寻到那二当家,将她百般折磨后也点了天灯,还一把火烧了胡家寨。奈何她能把二当家点天灯,不能把自个儿的师妹点天灯。
孤雁知道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师姐家门不幸,自责不已。她连番十来次给师姐赔罪,都无济于事。
锦鲤说:“要我饶你,除非还我戚家百口性命!”她一怒之下,要与师妹恩断义绝。
孤雁跪倒在地,求师姐杀她。锦鲤拔出刀,雪亮的一刀下去,却不曾砍下师妹的头颅。
她砍下的是自己的衣裙。
割袍断义。
你说得对,妻夫也好,姐妹也罢,能走一辈子的,从一开始便是同路人。锦鲤和孤雁性情不同,她们并不是同路人。
唐十一娘死后,孤雁拜别师娘,远赴苗蜀建立浮戮门,并逐渐发扬光大,成为江湖第一门派。而锦鲤投奔朝廷,在朝为官,平步青云,被圣上封为正二品凌烟阁主。
孤雁写给师姐几封书信,皆杳杳无音。
锦鲤与世家赵氏联姻,娶了贵夫赵戟,生下嫡女寻嫣。此时赵戟尚在月中,不能侍寝,锦鲤便玩弄行院的戏子以泄.欲。
后来,锦鲤被朝廷派去愈州平定动乱,皇差交毕后,她听闻愈州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名伎,名唤陆浮白,玉树临风,擅弹琴筝。
这名伎正是你的父亲。
锦鲤动了心,包了陆浮白三个月,日夜风流。因锦鲤是朝廷命官,不愿留下子嗣,每每翻云覆雨之后,都令他服下避子汤药。
本是一场声色交易,岂料陆浮白对风华正茂的锦鲤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偷偷倒了几次汤药,怀上一个女儿。
锦鲤知晓此事,觉得十分烦难,三番五次劝他落胎,陆浮白执意不肯,二人僵持不下。三个月后,锦鲤给陆浮白留下几两银子,匆匆归了鄞都。
锦鲤万万想不到,与她有露水情缘的愈州名伎,竟然真的把孩子生了下来,还是个女儿。
陆浮白痴心不改,独自把女儿养大到六岁,千里迢迢去往鄞都寻妻。锦鲤看不起这伎子的身份,也怀疑女儿并非自己亲生,无奈之下,还是留下这父女。
陆浮白在戚府住了半年,便被主君诬陷与孤雁私通,诬陷你是孤雁的孩子。旁的犹可,锦鲤一听到师妹的名字,勃然大怒,将父女赶出门去,由你们自生自灭。
其实陆浮白的确与浮戮门门主有过一段情,孤雁曾想给陆浮白赎身,使之从良。陆浮白念着锦鲤,拒绝了她。
你说,你和父亲流落蜀中时,是师娘将你们迎入浮戮门,娶你父亲作夫郎,把你当成亲生的姑娘养,教你机巧武功。
而且你师娘是有意不与你父亲生孩子的。
我想,很少有女人能做到这般无私。你师娘如此待你好,想来也是在赎她使戚家灭门的罪。
你环着我的腰肢,柔软的菱唇贴在我后颈上,娓娓道来:“身为江湖第一门派的门主,师娘亦手染不少鲜血,杀过不少人,或善或恶,或官或侠。可她只待我好,我就念着她的好。”
恰似你只待我好,我也念着你的好。
我又听到你回忆道:“师娘会酿花雕酒,她的酒埋在院子里,除了我和师姐,谁也寻不到。那个酒,破瓶儿的香。”
我轻声道:“花雕……”
回首,我看到你微微阖上眼眸,眉眼间因红霞映彻而泛起潋滟光泽:“万般皆不正,唯有花雕醇。”
从你的只言片语,我品味了陆浮白的一生。他容色天成,精擅六艺,也曾是宦官人家的公子。
只可惜,他爱上一个以权势为重的女子。这个女子,天生无情。戚香鲤须得仰仗赵主君的娘家在朝堂上彼此帮衬,他空有皮囊,她怎会抬他入府呢?
他太傻,也太苦。
你一夜未眠,有些疲乏,伸手解开长袄,斜躺入拔步床。你由衷道:“我不会做戚香鲤这样的女人,更不会让你当陆浮白这样的男人,你放心。”
我娴熟地取过巾帕,替你卸去面上残妆。
你逐渐睡熟了。
倘若说旁的姑娘的美令人移不开眼,那你的美便令人不敢逼视,天生带着桀骜不驯的意味。看久了你的妩媚,我暗中思忖,这样荡气回肠的美貌,定会有一段不同常人的故事。
你的妩媚是千军万马踏碎凛冬的冰河,从冰河之上开出暗紫的芍药。是古墓中埋藏的朱砂,是亘古不变的星辰。
我心尖颤动不止,俯下身,吻沉眠的你。
千秋万载,四海八荒,只一个戚寻筝。
只一个刁钻又诱人的戚寻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