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冷画屏前去寻海棠春吃酒时,有幸见识过鄞都第一悍夫那地动山摇的叫骂功夫,当真是一场惊世骇俗的语言洗礼!
冷画屏把玩着纸伞的玉柄,跨过海府的鸡翅木雕花门槛,随口问一个丫鬟:“你们姑娘呢?”
丫鬟低着头,声如蚊讷:“这……姑娘……在……在挨骂。”
我与冷画屏啼笑皆非,我寻思不好去围观旁人的家务事。不料冷画屏正经儿道:“走,我去救她。别让她被伯父骂死了。”
我疑惑道:“这人还能被骂死?”
冷画屏提起牙白苏绣出水芙蓉马面裙往前走着,手中潇洒地转了转纸伞,与我道:“你且看着。”
随她绕过假山亭台,走到一处红墙黄瓦的华美院落,上书“琵琶行”。想来这里便是海棠春的住处了,这养老鼠的疯子还挺文艺。
随后我便听到女人“哈哈哈嗷嗷嗷”的叫声,伴随着盏落瓶碎的嘈杂声,大珠小珠落玉盘。踏进去一瞧,只见穿了水红主腰的海棠春瘫在地上,捂着耳朵绝望地叫着,堪比杀猪。
李观今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拿着鸡毛掸子,全神贯注地开骂。时不时拍一下大腿,增加骂人的气势,时不时跺跺脚,只恨不得把女儿的头踢烂。
“你整天在家躺着,写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画那些不要脸的春图,你要气死老子呀!你看隔壁赋娉婷,人家还没你这般厚的家底,靠自个儿光宗耀祖!”
“你他娘起来呀!你是死的不成?你是男人吗整天屋里待着?等你娘回来,我就让她打死你!”
“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你这么个废物?整天在屋里养老鼠,你都快长出胡须来了!你可干点正事儿吧!他娘的,老子恨不得老鼠一口一口把你吃了,一了百了!”
“滚起来!滚起来!滚起来!你不当官无所谓,你脑子没瓤儿这不怪你,可你得给老子留个后啊!老子送到你屋里的俊俏小厮,你全须全尾地送出来,你要气死老子!别找借口,太医看了,你不是不行,你就是不干!你存心气我!”
李观今弓腰拍手跺脚好一阵输出,口齿伶俐中气十足,关键是他也不累,时而哭丧,时而愤怒,逻辑严密,论证分明。倘若这海家主君托生成个女人,有这一口辩才,何愁登不上御史台!
面对她爹的声讨檄文(1),海棠春坚持趴在地上,怎么也不起来。满房的丫鬟小厮跪的跪、劝的劝,也消不去这父女俩一点儿火气。
海棠春以头抢地尔:“哈哈哈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啦!哈哈哈!”
李观今一对儿美髯气得插翅欲飞:“老子今日就送你见阎王!”
待见到冷画屏,她却换了一番说辞,仿佛濒死的鱼碰到了活水,登时起死回生活蹦乱跳:“这里!这里!画画救我!”
……画画?
眼见外人来了,李观今登时止住骂声,海棠春得以脱身,与我们去黄鹤酒楼吃酒。
海棠春流氓地蹭着冷画屏的胸脯,笑道:“多亏画画救我!否则我可能已经聋了。”
我由衷举杯赞叹:“依我看来,五个御史台言官加起来,比不上令尊那张巧嘴。”
海棠春不以为然地吃着鸡髓笋(2):“我爹兴头起来能骂两个时辰不喝一口茶,我都习惯了。”
冷画屏款款撩开海棠春额前的缕缕青丝,温柔的眼眸里漾出丝丝柔情,忽然在她眉心烙上一吻。
海棠春被她吻笑了,笑出雪白的贝齿:“画画为什么亲我呀?”
冷画屏道:“方才我听你爹说,你没睡他送进来的小厮。”
她二人缠缠绵绵,我成人之美,坐在一旁只作不知,认认真真吃我的风腌果子狸。
海棠春亲够了,忽然从藕色琵琶袖中取出一张春画儿,含笑递给我:“你家夫郎怀到五六个月了,我看你也憋够了。你把这个拿回去,给他看看,包管你们今夜芙蓉帐暖度春宵。”
我将那春画儿毫不留情地推回去,无奈道:“别说你爹了,我都想骂你!”
从黄鹤酒楼中回府,正看到你换了身孔雀蓝寒鸦缂丝外袍,腰侧系着玉串儿,眉间微微凝着愁绪,让我想起画卷上的美仙君。
你正搅一碗粥羹,小口小口咽着桂圆。松烟道:“这粥名字喜气,叫做‘早生贵子’,是用红枣、花生、桂圆、松子煮成的,滋味好,意头也好。是庆宁世子让人给郎君煮的,煮了足足一个时辰呢。”
我一壁摘下髻上丹砂红山茶绒花,随口道:“你怀的是我的,又不是他的,他怎么这么上心?”
你无奈地放下景泰蓝红瓷莲花碗:“你看你,怎么这般看不上他。”
我认真道:“因为他险些在我的脑壳子上开个洞。”
你:“……”
将玉簪坠楼之事说给你听了,你却道:“他想是不慎,与他计较做什么。”我则抄起笔墨,与你解释了一个时辰的机械重力学说。
我认真道:“我就是研究机械的,我最知道这个。他那簪子颇沉,若是落在我头上,不见血是收不了场。”
你以珐琅彩描金折扇遮住半张脸,调笑道:“我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我登时横抱起你,你轻吟一声,不禁握紧了我的肩。将你放到紫檀木螺钿美人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