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一下，我追的那个恶魔，当时行走的方向，就是黑暗仪式的图阵所在的地洞。”
“这意味着，二代魔神很有可能知道精灵之森在进行着怎样的仪式。”
“而且他也的确对神格有所图求，他登上神位九千年，至今为止都没有神格。”
“有神格的神，和没有神格的神，在力量与权柄方面都是天差地别。”
对话声在离自己极近的位置响起了。
洛塔动了动眼帘。
过了很久，她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模糊视野中的，是覆盖着雪白修长的羽毛的翅膀。
洛塔：“？”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攥住了那漂亮白翼的一角。
刹那间。
耳畔的对话声停止了。
房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谧。
洛塔稍稍仰起头。
棕发碧眼的羽族呆立在原地，满脸震惊。他整个身体都僵硬紧绷着，一动也不敢动。
洛塔认识他——羽族的圣天使塞维尔。
“……”
洛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攥着的翅膀。
她迟缓昏沉的大脑，终于真正醒过来了。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没关系，只要她不尴尬，就没有人能让她尴尬。
洛塔缓缓地问道：“我还活着？”
“还活着，而且睡觉时一直在骂人。”温和又好听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卢修斯走进她的视野中，问：“‘狗东西’是谁？”
洛塔：“……”
“我养的狗。”
卢修斯不太相信：“是吗？”
圣子卢修斯已经换回了他那一身白衣，气质也重新变得温润圣洁起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
洛塔总感觉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肃杀寒意，比之前穿黑袍的时候显得还要危险。
洛塔迟钝的大脑逐渐开始运转。
她想起来自己在昏过去之前做了什么。暴打暗精灵里维，强拆地洞，徒手撕仪式……
这都不是她该做出来的事。
她一直以来的外在形象，应该是聪明又弱小，顽劣又胆小。神术学不好，气得导师直跳；格斗方面勉勉强强，也就能揍普通人。
总之，是半个废物。
完了。
她该怎么和卢修斯解释？
现在他一定是在怀疑她有问题。
“我在地洞里找到了你，神力紊乱，重伤昏迷。”卢修斯说道：“怎么回事？”
洛塔愣了一下：“等等，当时地洞里没有别人吗？”
卢修斯说：“只有你。”
洛塔：“……”
当时出手抢走神格的那个，应该就是精灵之森的幕后主使者。
她当着对方的面吞掉了初代魔神的灵魂碎片，还直接晕倒了。对方却没有杀她，放任她被圣子卢修斯找到。
这是要搞什么？
洛塔一头雾水。
她挠了挠头，将事情的过程和卢修斯说了，当然，关于灵魂碎片的事情，她直接省略掉了。
卢修斯评价道：“听起来很可疑。”
洛塔：“……”
我也觉得很可疑。
不管是我，还是幕后之人。
洛塔看了看周围：“我现在是在……树屋？”
洛塔昏迷了接近三天。
在这期间，卢修斯给她治愈了过于严重的伤势，还给她喂过面包和果汁，都很顺利地吃下去了。
乔伊也还活着。
就是当时伤的有点惨，四片薄翼被折断了一片。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关系，精灵的翼和蜻蜓的翼差不多，不痛也不会流血，没有致命的危险。
他二度被卢修斯救活之后，来不及休息，就开始在精灵之森里奔走忙碌。
这三天里。
精灵之森的黑暗仪式遭到洛塔的破坏而中止，植物和水源的污染已经停止。
塞维尔接到消息，从上方飞下来了。帮着乔伊将河水中的黑暗魔力清除，栽种新的树苗和花苗。
至于精灵们……
精灵之森里，只还残余着极少数的光精灵，而且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更多的，是已经被污染转换的暗精灵。
乔伊思索之后，决定允许暗精灵们在森林里继续生活，但要用咒术加以限制，并且分割活动和居住的范围。
卢修斯说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以后还会诞生新的光精灵。”缩着翅膀躲在一旁的塞维尔说道：“话说，我比较在意的是……圣女殿下，您究竟对里维做了什么，他怎么会疯成那个样子？”
洛塔：“……”
银发的恶魔少女露出了纯良无害的笑容，说道：“我就是稍微恐吓了他一下。”
她强调道：“稍微。”
塞维尔：“……”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
在卢修斯和塞维尔相继离开树屋后。
躺在床上装睡的洛塔坐起身来，她闭起眼睛，仔细地感知着自己现在的状态。
她找回了一片灵魂碎片。
洛塔一直知道，自己现在的灵魂并不完整。
当初她被圣剑贯穿胸膛时，灵魂被搅碎得四分五裂。大部分都和躯体一起被锁进了冰棺里，现在还沉在冰海下面。
小部分则是七零八碎的边边角角，被捅出身体的一瞬间，就本能地避祸，在光明神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藏到天涯海角去了。
洛塔现在这具身体中的灵魂，也只是边角残片。她的意识能借由这点残片就苏醒过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现在，残片又多了一点。
但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的身体是个年轻又弱小的小恶魔，虽然是返祖的纯血，但也还远远不足以承载神明的灵魂。
洛塔寻回了自己的又一块碎片。
魔力变多了，灵魂变强了，身体却显出了一丝颓势——当然，这更多是因为洛塔之前不计后果地强行透支力量。
洛塔：“……”
重生之路真是步步艰难。
才这点碎片就不行了，这才哪到哪呢？
她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得想想办法，把冰海下的那具身体取回来。话说回来，被圣剑捅了那么大一个窟窿，那身体还能用吗？
※
卢修斯和塞维尔离开了树屋。
在确认已经拉开了不会波及树屋的距离后，前者抬手揪住了后者的翅膀。
“你干嘛？”
塞维尔完全没预料到这一出。
他整个翅膀上的羽毛都竖起来了。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被圣子卢修斯摸到翅膀更恶心的事吗？
有的，二代魔神希瑞亚来摸他的翅膀……
噢，光明神冕下，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要发生。
塞维尔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宁愿死，也不要面对那种状况。
卢修斯的声音打断了天使乱七八糟的思绪，他说道：“你的翅膀太碍事了，我帮你拆掉吧。”
“又没有碍到你的事！”塞维尔试图把自己的翅膀抢回来：“你快放手！你知道羽族的翅膀意义特殊，不能随便摸的吧？”
卢修斯从容地回答道：“当然知道。”
“你知道就好！”塞维尔说道：“能触碰我的翅膀的，只有我的亲人和我的伴侣……我还没有伴侣，你、你也不在我亲人的行列里，我可不承认你是我的兄弟……”
被抓住了翅膀，塞维尔此时很紧张。
说话的时候，他的语言逻辑都是乱七八糟的。
但他还是把话说清楚了：“也就是说，现在在这个世界上，能摸我翅膀的只有父神！”
“嗯？要求可真是严格……”
卢修斯问道：“如果父神以后有了伴侣，而且这个伴侣非常喜欢摸翅膀……”
塞维尔满头雾水：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种问题？思维逻辑也太跳了吧？”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如果是母神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卢修斯松开了手。
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塞维尔赶紧缩起翅膀，后退了好几步，和圣子卢修斯保持安全距离。
塞维尔又说道：
“但是怎么可能会有母神？”
“父神那个性格……也不是我说他坏话，他是真的挑剔。这世界上那么多人爱他喜欢他，他却一个也看不上，甚至是看不起。”
“父神肯定是要单身的，不会有母神的，永远都不会有。”
卢修斯：“……”
……
大祭司乔伊在离树屋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圣子和圣天使。这两人正在掐架，羽毛乱飞。
光精灵问道：“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圣天使塞维尔终于抢回了翅膀，他飞到了树上，防备地盯着卢修斯：“不，大祭司，您来得太是时候了，您救了我的命。”
卢修斯气定神闲地丢掉手上的白色羽毛，他转过头看着乔伊，脸上带着温和又优雅的笑。
乔伊：“……”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从圣子的笑容里读出了“你来的确实不是时候”和“要你多管闲事”的意思？
披着白衣的金发青年问道：“有什么事？”
乔伊说道：“我想请圣子殿下，解开里维身上的诅咒。”
乔伊是光精灵的大祭司。
作为一个光明种族，他自身是非常擅长应对黑暗类的咒术的，解除诅咒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但是……
里维身上的诅咒，却让他束手无策。
乔伊活在这世间这么久，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复杂的诅咒之术。不致命，却很要命——能让中咒之人生不如死，而且还解不开。
卢修斯当时把里维带回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怎么不致命了？过不了多少天，他就会被折磨到自己去死的。”
乔伊一点也不想去纠结，光明神殿的圣女为什么会有能耐施下这样的诅咒。
那是神殿该忧虑的事情。
和他们精灵之森无关，顾好自己，别多管闲事。
乔伊说：“我希望里维能恢复神智，我想从他嘴里，问出一些关于幕后之人的事情。”
“但对于这个诅咒，我的确没有办法，大祭司。”卢修斯拒绝道：“而且，你应该明白，就算诅咒解开了，里维也未必能恢复。”
有些伤害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逆转，会成为后遗症，永远跟随受伤之人，和他一起进坟墓。
何况里维本来就不是被诅咒弄疯的，他是被洛塔吓疯的。
“而且你打不过里维。”
站在树上的塞维尔说：“不管他疯着还是清醒着，有个能限制他的保险是最好的——这个诅咒就很合适。”
乔伊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了。”
※
乔伊也许是真的明白了，在洛塔清醒之后的几日里，他来探望过，却绝口不提诅咒和解咒的事情。
这让洛塔松了一口气，毕竟她真的不想解除掉诅咒，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施下了这样的咒术。
逼急了，临时爆发，拼死反扑？
不可能，咒术这东西需要有大量的知识作为铺垫，不是一日可成的。洛塔能用出来，意味着她早就学会了。
但躲过了一个乔伊还没完。
没过多久，圣子卢修斯就单独找过来了。
洛塔：“……”
这个人不好骗，得编点可信的借口。
但还没等到她开始编。
金发白衣的圣子交代道：“收拾一下行李，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想带的土特产，三天后启程回圣城。”
洛塔：“？”
重点是土特产吗？
你难道不应该尊重一下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开口审问我吗？你快问我呀！
我已经编出了一个不错的好故事，你倒是给我机会讲出来啊！
“关于诅咒的事情，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卢修斯说道：“现在世界上的局势很复杂，我不希望神殿在此关头，还要为了‘圣女的立场’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是陷入混乱。”
洛塔：“你就不担心我的立场……”
“担心。”卢修斯说道：“但我想，光明神冕下不会看错人。”
洛塔：“……”
你们光明信徒，还真是相信你们的神。
她问道：“如果看错了呢？”
卢修斯想了想，他说道：“如果他做错了事，看错了人……这也没什么。”
“在追随他时，信徒就应该做好了准备——在受神恩惠的同时，也要承受他的错误所造成的后果。”
洛塔沉默了。
她想：真残酷啊，圣子殿下。
不过，真相就是这样残酷的。
神明犯了错，信徒们又能怎样呢？
他们或许愤怒，或许不满，或许后悔……但他们没得选，他们只能承受。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去纠正神明之错，没有能力与神明对抗。
就像现在。
光明神选了洛塔这样一个圣女。
不满的人很多，但他们却都没有办法，在纠结许久之后，还是只能选择接受她。
卢修斯曲起手指，在银发少女的头顶敲了敲。他在小恶魔愤怒的目光中露出了笑容，说道：
“精灵们酿的酒很好喝，他们应该还留有储备，我们可以带一些回去。”
他又猜测道：“你应该也喜欢这里的水果？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每次喂你喝果汁，你都一边喝一边笑。”
洛塔：“……”
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到底都表现出了什么傻样子？！
灭口！
她以后一定要把这个光明圣子灭口！
※
回去的路上。
塞维尔陷入了自闭。
他离摸过他翅膀的洛塔很远，离差点撕掉他翅膀的卢修斯更远。每天只坐在鲸背上，啰里啰嗦地和云鲸说话，显得十分孤寂可怜。
卢修斯没有管他。
而洛塔没有时间管他。
她从神殿带出来的作业还没写。
洛塔当然是有尝试过寻找不写作业的理由的，她走路撞墙，摔杯子划手……
然后？
卢修斯随手就给她治好了。
洛塔也陷入自闭了。
洛塔从成堆的作业里抬起头，幽怨地看向坐在一边盯着她的卢修斯。
她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烦？”
卢修斯想了想，说道：“有。”
他微笑着补充道：“然后那个人死了。”
“……”
洛塔紧紧地闭上了嘴。
“没关系。”卢修斯说道：“虽然那个人的确是死在了我的手上，但我杀人的理由并不是对方说了我的坏话。”
洛塔：“……”
你所说的话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卢修斯不太愿意就此事多说，他的目光挪向了洛塔手中不停晃动的羽毛笔。
他说道：“不想写就不写了吧。”
这又是什么新型话语陷阱吗？
洛塔诚惶诚恐地摇头：“不不不，哪有不想写？我可喜欢写作业了，你不要拦着我写作业！”
卢修斯：“……？”
“既然这样。”他笑着起身，说道：“那我就先离开，不打扰圣女殿下写作业了。”
洛塔：快走不送！
千万别回来了！
卢修斯拎起桌上精巧的小壶，那里面装的是从精灵之森携带出来的果酒，甜而不烈。
他说道：“这个我也带走了，做正事的时候不能喝酒。”
洛塔：“……”
房间的门敞开又合上。
卢修斯已经拎着酒壶离开了。
洛塔愤怒地抛开笔，又去捡回来。
她抱着作业本，委屈地“嘤”出了声。
※
精灵之森。
森林里的大多数事物都没有恢复，还和战斗刚刚结束时一样残破。
不过，秩序已经重新建立了起来。
精灵们已经可以自己来处理剩余的残局，不需要他人插手了。
这座森林活下来了。
乔伊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又将这口气提了起来。
他走至某座树屋，进入树屋之内后，穿过重重的结界、法阵，来到了某个房间之前。
两名守在门口的光精灵朝他致礼。
而隔着一扇门的房间里，则是传来了像是悲泣，又像是尖叫的声音。
“救我！救、救我！”
“不要，不要……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乔伊面不改色地对光精灵吩咐道：“你们先离开。”
在光精灵走远之后。
乔伊推开门，走进了房间里。
被关在里面的，正是前不久落败在洛塔手上的里维。比起刚被抓回来时，他能说的话更多了，但人也更疯了。
他满头发丝糟乱，衣衫不整，身上带着渗血的抓痕——都是他自己抓的。
他皮肤上烙印着咒文，灰黑色的，还在冒着烟雾。这是洛塔留下的诅咒，也正是这些咒文，让里维生不如死，越发疯狂。
更要命的是，洛塔似乎还在诅咒中做了限制，让受到诅咒的人无法自杀。
见到乔伊后。
里维就跌跌撞撞地爬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乔伊无情地抽开腿。
“我救不了你。”
光精灵蹲下身来，看着形容凄惨的弟弟，说道：“但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里维。”
“别再装疯了。”乔伊说道：“告诉我，你背后的人，精灵之森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