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
蜘蛛成群结队地爬行着。
它们的身体呈现灰黑色，是半透明的——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影子。
这就是影蜘蛛。
一种本该生活在岩穴里，却莫名其妙跑到精灵之森的，剧毒的黑暗魔兽。
……
洛塔没能撬开里维那个王八蛋的嘴，暗精灵是硬骨头，就算打断他的牙齿，他也只会和着血吞下去。
但她看到了这些路过的影蜘蛛。
这些倚靠黑暗而生的魔兽，必然只会出没在黑暗魔力最浓厚的地方。
而这片精灵之森里，黑暗魔力最浓厚的地方，自然是黑暗仪式的核心。
洛塔当即沿着蜘蛛爬行的方向飞奔。
很快。
她就找到了法阵所在的位置。
位在精灵之森深处的，一个陷在地下的大洞。入口的位置很隐蔽，但影蜘蛛和肆意扩散的黑暗魔力，为洛塔指了路。
洛塔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地洞。
这座地洞是天然形成的，后来又经过了精灵们的改造和修葺，入口处铺了石梯，石梯两旁堆着一些书架。
洛塔还没来得及多看上几眼。
在此生活的影蜘蛛们就吐着丝线和毒液，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来了。
洛塔抬手就是一团火。
影蜘蛛被被烧得仰倒，纷纷惧怕地退开。它们的毒液被点燃，火焰沿途燃烧，蔓延至石梯旁的书架。
转瞬之间，地洞里已经被火光照得通明。
洛塔坦然无惧地，在熊熊烈火之中走下石梯。
地洞很大，岔路口很多。
而黑暗的气息庞大，笼罩着整个地洞，根本分辨不清仪式核心的具体位置。
洛塔也没有时间去分辨——
此时，距离黑暗仪式完成，还剩下六分钟。
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没办法，直接拆墙吧。”
※
黑暗无光的森林里。
巨树折断，木屑枝叶破碎纷飞，地面开裂，周围带着许多被烧过的焦黑痕迹，某些角落里还生长着一些没有融化的冰晶。
从这残局也能看出，这里曾发生的战斗，究竟是怎样的惨烈。
赶来支援的暗精灵们，没能从混乱的残局中翻出敌人的尸体。
他们只找到了自家的上司——
倚靠在某个树桩前，满头满脸是血，目光呆滞的暗精灵里维。
暗精灵们唤道：“大人！”
“救，救……”
他们的族长大人嘴唇张了又张。
他的舌头像是坏掉了一样，翻来覆去只能吐出“救”这个字眼。
暗精灵们焦急又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救……救，救！”
里维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
他伸手扒住部下们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惊慌，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大人，里维大人？！”
暗精灵们扶住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
一道声音回答了他们问题。
声音的主人迈着优雅的步伐，由远而近。
他行走在夜晚的精灵之森里，却披着比这夜色更为浓重的黑暗。
暗精灵们道：“恶魔使者？”
下一刻。
他们就看见，那逐渐走近的黑袍人抬起手，掀开了戴在头上的兜帽。
皮肤白皙，发色灿金，眸色清浅。
——光明圣子卢修斯。
但有点不对劲。
暗精灵们想。
也许是难得穿了一身黑衣的缘故，这个光明圣子的模样，竟然显得有点……邪气？
精灵们立刻紧张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卢修斯无视了他们的紧张。
他继续从容的脚步，缓缓地从暗精灵们身边走过。期间还用他那白皙修长，完美如工艺品的手指，轻易夹住了刺向他的匕首，并反手甩了出去。
下一刻，匕首的主人就被锋刃穿过脖子，钉在了旁边的某棵还幸存的树上。温热的血液从脖颈间喷出，宛如一朵血花。
所有人都不敢动弹了。
卢修斯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的战场残局，感慨道：“看来我错过了一场盛宴。”
看到他之后，里维更加慌张了。
他的声音已经非常急切：“救、救！”
卢修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看向狼狈的精灵族长，问道：“救什么？救命？”
金发青年低着头，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了里维偌久。而后，他的笑容愈发愉快了，甚至有几分笑意染进了眼底。
他说道：“这有点难，施加在您身上的诅咒，可真是……前所未见的棘手。”
“诅咒？”
作为里维的部下，暗精灵们觉得这个圣子在开玩笑。
“这不可能，里维大人对术法的抗性很高，自己又精通诅咒之术……”
卢修斯看着慌乱的暗精灵们。
他的神情仁慈又冷漠，像是在看一群在沙地里到处乱爬的小蚂蚁。
“诸位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他说道：“玩弄诅咒之人，必被诅咒玩弄。”
他笑着补充道：“嗯……光明神说的。”
卢修斯蹲下了身。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捏住里维的脸。但在触及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时，他又很嫌弃地将手缩回来了。
他打量着里维，目光温和，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更何况，还是在她面前玩弄诅咒。”
※
地洞里巨震迭起。
石壁倒塌，碎石纷飞，影蜘蛛们还没来得及逃跑，就已经被巨石砸成一坨粘液和碎肢。
洛塔拆墙拆的很顺利。
就是身体有些撑不住。
她动用的力量，早已超出了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了。
她需要赶紧停下来休息，养一养还能恢复。如果再继续下去，一定会迎来昏厥、重伤或者暴毙的结果。
但她偏不。
洛塔将喉口涌上的腥甜硬生生咽下。
她挥起手，又炸穿了好几面墙壁。
不多时，地洞里的墙壁已经拆的差不多了。
洛塔已经隐约能从烟尘之中，看到图阵的一个边角。那是仪式的主要法阵之一，真正的主阵应该离它不远。
她忽略掉身体的不适，朝着法阵的方向直奔过去。
不久之后。
洛塔从滚滚烟尘中，看见了一扇精修的大门。
巨大的门扉上镶嵌宝石黄金，雕刻精美花纹，贵重奢华。
这扇门上好像明明白白地写着“快看，我就是这座地洞里最漂亮的门，我后面的房间就是这里最重要的房间，快来打开我”一样。
洛塔：“……”
洛塔心中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就找到了？
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
她进地洞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和守卫打上一架，更甚至直接遭遇精灵之森的幕后黑手。
可进来之后，洛塔闹出的动静把地洞都炸穿了，别说是守卫和幕后黑手了，除了这些满地乱爬的毒蜘蛛之外，她连条毒蛇都没炸出来。
事情太顺利。
洛塔反而觉得有诈。
这该不会是什么“请君入瓮”的戏码吧？
洛塔思索了片刻。
她抬起手，再次强行动用力量，将价值不菲的大门直接炸开。
算了。
请君入瓮就请君入瓮吧。
别说是瓮了，就算告诉她前面是宿敌光明神的神国，她也绝对不会退缩一步。
面前的巨门轰然倒塌。
洛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踏着强行破开的路，朝里面走去。
在踏过稍稍垫起的黄金门槛时。
洛塔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晕眩，紧随而至的，是一股强大的拉力——
这股拉力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
而是一种……要将她的灵魂，从身体中拉扯出来的力量。
洛塔深呼吸了一下。
从肺部涌出，滚过鼻腔的气息，已经带上了惊人的灼烫感。
她的体温在升高。
心跳也在加快，如同擂鼓一样。一下一下地，几乎要敲穿她的胸壁，破体而出。
洛塔并不惊慌。
她不久之前经历过这种事情。
——在云鲸从埋葬着她的尸体的冰海上飞过的时候。
现在的情况，与那时是一样的。
不，还要更为严重一些。
洛塔抬起头来——
巨门之后，是崭新的一片天地。
魔水晶修筑宽阔的地面，一眼看不到尽头。视野之中，与地面相接的，是一片深蓝色的天幕。
天幕之上，悬挂亿万星辰。
点点明光交汇，织就一片浩瀚的银色的河流。
在夜幕正中，众星环拥之处，是一轮浅金色圆月。
洛塔响起了乔伊说过的事情。
月圆之时，黑暗最为炽盛，精神最为疯癫。
月圆之夜，是黑暗疯子之夜。
洛塔的目光稍稍下移。
在这广袤天地之间，是一个个张开的，颜色和形状各不相同，书写着繁复古老字符的图阵。
一层套着一层，一层叠着一层，彼此相交相连，化作最为复杂难解的连环。
它们在各自的位置旋转运行着，就像机器中的齿轮部件，支撑起了一个巨大且禁忌的黑暗仪式。
洛塔：“……”
布阵的这位挺毒的。
这个仪式图阵，神殿的神术导师再努力三辈子，可能也看不懂一点边角。
要抽丝剥茧地解开它，就更加做不到了。
不过，可惜。
布阵的人遇上了她。
作为世界最初的两位神明之一，洛塔自诞生起，就精通各种各样的神术和魔法。这世上没有她解不开的术法，也没有她找不出漏洞的结界。
洛塔快速地扫过图阵。
不一会儿，她就在这上百个复杂的图阵中，找出了它的主阵。
主阵之上漂浮着两颗“星星”。
一颗的光亮一些，银白掺红；另外一颗则是黯淡许多，黑中带金。
明亮的那颗光芒并未黯淡，而黑色的那一颗，却在不断地亮起。
洛塔的目光在星星上流连了一会儿。
她直接气笑了。
“我说呢，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源，才有足够的魔力来支撑一个能够创造神格的黑暗仪式。”
洛塔骂道：“幕后之人可真是个王八蛋。”
那颗银白掺红，作为整个仪式图阵的魔力源头的“星星”，并不是真正的星星。
——那是初代魔神洛塔的灵魂，当然，只是小小的一块碎片而已。
洛塔唤来了风。
她乘着风飞向高处，到达了“星星”旁边。
她看向另外一颗黑金色星星。
她能够感觉到。
这颗星星里，藏着某种力量。黑暗、诅咒、死亡、背叛……总之，不是什么正面意义上的力量。
它的力量已经非常强大可怖了。
而随着仪式的运转，它竟然还在变强。
洛塔很轻易地辨认出了它是什么。
——神格，也就是这场黑暗仪式的最后成果。
它还不完整。
不过，也只是缺少一点点而已。
再过不到两分钟，它就会完成了。
洛塔沉默了一会儿。
几秒钟之后，她伸出了手。
※
洛塔也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总之，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她和宿敌刚刚打过了架……
他们动不动就打架，隔几天打一小架，城破山崩；过几个月再打一大架，星坠海翻。
他们打完之后，就会随便找一家酒馆，坐在里面喝着小酒吃花生米。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更多的时候是吵架。
洛塔趴在桌子上，随便起了一个话题：“这世界上还会有新的神明吗？像我们这样的，自然诞生的。”
她的宿敌说道：“不知道。”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
因为洛塔也不知道答案——
她和宿敌是同等的至高神，她不知道的事情，光明神一般也不会清楚。
“你诞生之前的五千年，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神明。那时候，我经常会想，这世界上会不会诞生一个和我一样的存在。”
光明神喝了些酒，话难得多了起来。
他说：“只是想一想而已，没想到……”
没想到真的出现了一位新神。
他说：“然后我以为，在你之后，还会再出现更多神明。没想到几万年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只有我和你。”
所以，神明诞生这种事，真的是说不准的。
洛塔歪了歪头，说道：“这样啊。”
她在桌前又坐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希望不要再出现新的同类了。两个神抢一把椅子就已经很难了，不要再给我增加新难度了。”
她指的是“世界之主”的位置。
当然，不管有多么难，她都一定会到达那里的，她从来就不是会因为难而退缩的性格。
光明神难得赞同了她的话。
“的确，不要再出现了。”
“同类这种又吵又闹又烦人的东西，还是越少越好。最好一个都没有。”
洛塔：“……？”
光明神继续道：“这个世界，只要有我一个神就足够了。”
洛塔说：“我也觉得，有一个就足够了。”
说着，她咬碎嘴里的花生，抄起了剑。
光明神也放下酒杯，拿起了神杖。
※
成神？
洛塔冷笑。
不好意思，神族这个人数少到可怜的种族，一向不怎么接受新人。
暗精灵里维，和精灵之森的幕后之人，都休想登上神明的位置。二代魔神希瑞亚，也迟早得死。
洛塔伸出手。
她将自己仅剩的力量全部倾出。
光明神赋予的神力，这具身体原本就拥有的魔力，她从里维那里携出的诅咒之力……
磅礴混杂的力量随着她的意念，全数灌入正在运行的图阵主阵中。
“咔——”
由主阵而始。
所有的图阵都停止了转动。
“咔啦啦——”
主阵上的光罩破碎。
被拢在其中的银色星星回应了主人，恐怖的力量倾泻而出。
下一刻，哗啦啦的破碎声响接连响起。
这广袤天地之间，繁复的图阵全数破碎，化为颜色不同的光尘，如同细雪飘落。
漫天的星河，也逐渐消逝坠落。
不多时，这伪造的夜幕之中，就只剩下了两颗星星。
一颗是洛塔的灵魂碎片，明耀刺眼。
一颗是只差一点就完成的新神格，暗光涌动。
洛塔屏住了呼吸。
她伸出手，朝两颗星星抓去。
但是。
就在此时。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先她一步握住了暗金色的神格。
洛塔心下一沉。
她以最快的速度，紧紧抓住了自己的灵魂碎片。
没有时间去迟疑。
洛塔将碎片融入身体，连适应的时间都未留给自己，起手就是最为凶狠的黑暗术法。
同时，她抬起头，意图看清这只手的主人。
但是，映入她视野的，只有术法与术法对撞，掀起的连天巨爆。
下一刻——
灵魂碎片回归的反应出现。
血液在沸腾，带着剧烈的疼痛感，袭向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洛塔猛地咯出一口血。
紧接着，她的意识就坠入无边的黑暗。
——这下死定了。
洛塔在昏过去之前想。
※
“二代魔神的使者们怎么处理？”
“全部留下，进行审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