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梁深说，带着一点笑意，“你还挺坚强，嗯？”

周谨愣住，他刚刚把经历里所有自己的情绪都摘出去，所以梁深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个哭鼻子包。

“算是吧。”他最后简洁地说。

“嗯哼？”梁深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来两张花花绿绿的广告纸，广告纸很新，似乎刚刚才从打印机复制出来一样，还带着淡淡的印刷味，他熟练地溜到楼下一处略微干净的角落，放下两张广告纸之后警惕地用手比划了一下纸和旁边那窝蚂蚁的距离，确认无误后拍拍广告纸，示意周谨坐下。

周谨看着旁边那个趁着天黑往人家车上插广告纸的姑娘，此时她已经心满意足地把手随意拍了两下，显然是工作完成的愉悦，无奈地叹了一声：“你这样真的好吗？”

“哎呀反正迟早都要进垃圾桶的嘛，”梁深没有半分愧疚地坐下了，顺便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离他们很近的那几只蚂蚁，“其实是很久以后才发现的吧？”

“发现什么？”周谨跟着坐下了，还随着梁深的目光看了一眼路灯下的蚂蚁，蚂蚁这时的身影被拉得斜长，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巨大。

“发现自己其实很可怜，”梁深眨眼，“小时候根本就不会多想这些，那时不都觉得世界上的人都是这么过，长大才知道。”

“是，”周谨轻笑，“我原来还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和我一个姓，就连我妈妈都是，因为我们那个村大多都姓周，老人们叫人又都只叫名，不带姓。”

“是吗？”梁深似乎很高兴，“可想而知你小时候肯定没见过我。”

“所以e-mail到底是怎么被找到网址的？”周谨当年根本就没想追究这件事，最后跟着梁深走了一回办公室就当完事，真的不知道e-mail地址和自己班级座位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挺简单的，”梁深说，这时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异样，“就是勤思三中的宣传单外泄了。”

勤思三中是个很老实的学校（不包括论坛里面顶着乱码的那一群魑魅魍魉），宣传单什么的都是照实说，没有优秀学生展示，简单，校长直接翻出来勤思三中的结构图，简直是手把手教导混混怎么往高二11班走。再说荣誉奖项，能挂名的就没几个，没事，优秀教师简介往长了写，几乎每个老师的学历和教育经历都写得清清楚楚，为了让学生能够更好地了解勤思三中，甚至所有老师的联系方式都有，下标一行大字，若有疑问，随时拨打任意一老师电话，工作时间都会有老师接。

田冬原来还在办公室抱怨过这件事，那时是高二的暑假，梁深帮忙无意间听了一耳朵。

“也不知道校长是怎么想的，”她说，语气里带着抱怨，“每逢招生季我电话都被打爆了，还不能关机，什么人闲了都打我电话，黑名单列了一长串。”

旁边几个老师都点头附和。

“田冬老师好惨，”周谨说，“还好现在的校长不注重这个。”

“想来现在你们教学管理不错。”梁深随口一接。

“个屁，”周谨开始吐槽，“补习第一天就周五，周六还放假，不知道怎么想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谁都没有开口。

空气似乎沉默下来，场面一时陷入了情景剧的景象，是剧组找不到的那种，他们身处之地没有成片的野花，没有高大的法国梧桐，没有秋千——事实上，他们坐在野草丛生的花坛附近，头上是一棵长得不很好看的无花果，他们俩坐在经久无人打理的树底下，要不是这时没有广告纸，说不定两个人还会没皮没脸地顺两张来。

打住，周谨有点伤感地想，前提是，梁深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梁深。

他看着梁深，直觉告诉他，不要先开口。

开了口他也不会应的。

又一阵风刮过来，照着两个人的脸猛吹，周谨狼狈地捂住眼睛，心想还是戴副眼镜好，不怕风沙。

过了不知道多久，实际上肯定没有周谨想得久，他现在是度日如年，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裤子，但又害怕梁深看见了又说什么，只好悻悻地放开。

“走吧，”梁深忽然站起来，对他说，“明天我还要上班。”

周谨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跟着往前走。

现在这个相处模式对两个人来说都挺累的，他跟着走，随梁深带着他在巷子里转弯，恍惚间有种回到高三的感觉。

那时天也是这样，晚霞尽头混着夜晚的紫，两个人从公交车上下来，在古老破旧的小区七转八转。

有时他们两个人都很清醒，有时他们会揉着在公交车上小睡后的眼睛，手牵着手走在夕阳下，瞒着家人，短暂地甜情蜜意一下。

没人想过，夕阳那边，是怎样的未来。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们会有更好的未来吗？

他在奈何桥呆了相当于人间十一年那么久的时间，朦朦胧胧，直到打听到奈何桥的重生机制之后，一直一直，无时无刻都在想这件事。

梁深忽然停下脚步，周谨差点撞上去。

所以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梁深那一声低语。

“是你？”

声音很轻很轻，尾音是扬起的疑问语气。

周谨伸出半个头来，往前一看，什么都没有。

85%的几率，他还是非酋一般与另外的15%擦肩而过。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他问。

“你可以问。”他前面的男生这么淡淡地说。

但是我不一定回答。

这是画外音。

“第一个，”他保持着头撞上梁深后颈的姿势没有动，衣料染上梁深的体温，随着梁深轻缓的呼吸微微起伏——他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答案而感到紧张。

周谨敏捷地想。

“你原来的性格和现在一样吗？”

“我没理由提供回答。”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件事其实我问许哥就知道，但是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周谨说。

“你想听什么？”梁深没动，两个人仿佛粘在了一起，如果附近有人，现在肯定会看着他们心里满问号，“或者说，你想以什么身份来问？”

这几乎是变相的询问刚刚那两个字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