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被完全惊呆了，但少年说完就低下头，根本没有胆子再去看自己喜欢的人的目光，那简直不是表白该有的样子。

干什么，他在心里对自己咆哮，表白哪有你这样的！

可是还没等到他再抬起头，就听见清清楚楚的一声关门响。

他走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清这一点。

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只有我一个人在乱想罢了。

包厢的气球随着关门带起的风摆了摆，这间昂贵的包间白砖茫茫，灯带闪耀，气球飘飘，花束外端包着的纸放出细闪，菜肴盛在光鲜亮丽的瓷盘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那么标准的美好，像是下一秒就要响起情侣互相交换心意的爱语。

可是没有。

这间屋子里所有漂亮的、华贵的装饰里，他和他私藏的爱意，最没有意义。

最便宜。

“不用安慰我，”梁深伸出一只手来，转眼间就被周谨按回去，“表白失败没什么。”

梁深把手往前一推，示意他继续。

“后来他总是躲着我，不过这倒是很正常，谁被自己不喜欢的人表白完都不会再想和这个人相处了，”周谨轻轻抠着指甲，像是在缓解什么，“我以为这事就算这么完了。”

事实证明，不是。

“他几个月之后的下午忽然找到我，开口说叫我和他出来。”

他跟着几个月前刚刚拒绝自己的人走出教室，第一反应不是他回心转意，而是他会不会假情假意地安慰。

他不喜欢别人善意的安慰，这样看来显得自己的喜欢是利益交换的产物。

“其实我去查了，”那人说道，“你这可能是心理问题，所以我去查了一下百科……”

“什么？”他出声。

“我去查了百科，”那人一不做二不休，“百科说这种病可能是由于小时候家庭原因引起的，所以……”

“所以？”他忽然猜到点什么。

“所以我问了一下你邻居，就隔壁班那个。”那人说。

“他说，你有个酒鬼爸爸，你妈妈是带着你逃出来的。”

“其实你过得也挺不容易的，”那人说话越来越急促，最后甚至有点让人听不清，“我知道那家东西挺贵的，其实我也能和你再做朋友的，要不我把钱赔给你吧？”

他就这么看着他，感觉自己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这是病？”他看着那说活带着哆嗦的人，“我花了这么久接受这件事，你告诉我这是病，是我爸爸把我扔在家才得的病？”

不要这么做，人家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就是喜欢你而已，”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做错什么了吗？这种感情叫病吗？”

别这样，是你不对。

“你为什么要去查我的家境，”他声音里已经不自觉带上一丝哭腔，“我没病！我也不需要你赔钱……不需要……”

“谨儿，”唐晴雨对他说，手里拿着一片面包，“我们家虽然不富裕，可是省省总会过得好的。”

小朋友手里捏着一片面包，闻言愧疚地放下。

“明天去把钱还给人家好不好？”唐晴雨从包里拿出一点钱，“我们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小朋友点点头。

“你先等等，”那人似乎慌了，末了又爆发出一声，“我做错什么了吗，你没事这样吼我？”

“你不应该这样，”唐晴雨皱着眉说，“你怎么能收人家的钱呢？”

这次小朋友长大了一点，他说：“可是妈妈说，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要给钱的。”

“这不一样，”唐晴雨把他抱上沙发，此时已经有点吃力了，“没事不要乱拿人家的钱，你知道人家家长会怎么看我们吗？”

小朋友摇头。

“人家会觉得你家很抠，连拿你个东西都要给钱。”

女人轻轻摇头，最后拿起桌上的钱和零食，对他严厉地说：“明天要把东西给人家，跟他说不需要给钱。”

“可是我为什么要给？”小朋友问。

“这不一样，”唐晴雨把手放在小朋友的手上，“我们家是没钱，但是我们可以省，对外不可以随便和人说这种事，要大度一点。”

“我不要你的钱，不要你可怜！”他把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使劲地扯了扯。

“谨儿，”唐晴雨喝的很多，头无力地靠在桌沿。

“妈妈，你喝多了。”这时候小孩已经长得很大，带着小大人的态度，“我要叫人吗？”

“别叫，”唐晴雨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我没事的。”

“要是爸爸在就好了。”小孩小声地说了一句。

“别提你爸爸，”唐晴雨惹起烦躁，“他在也干不了什么。你爸爸就是个没用的家伙，要不是有你我第一年就跟他离了，还用等到三年？”

“妈妈，”小孩似乎带着点不服气，“可是没有爸爸就不会有我了。”

“他和我们没关系，”唐晴雨斩钉截铁，“别人知道你有这样的爸爸会私下议论的。”

这个小孩是知道的，那天回老家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奶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爸爸妈妈。她有堂姐和堂弟就够了。

奶奶知道爸爸是什么脾气，所以她从来都不会把东西平分着来。

“你听说没，”隔壁的不知道是小孩远房的谁谁谁，这时正在和另一个不知道谁谁谁用家乡话议论着，“前几天老周家分房子来着。”

“知道知道，”另一个谁谁谁看了一眼小孩，显然是考虑了小孩子不懂家乡话，就算懂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直接当着孩子的面开始说，“他家老三没主见，看，他家小孩就这么扔在这，也不知道他家媳妇跑哪儿去了。”

小孩看见不熟的人，没轻易说话。

“他家老三傻，但是娶了个媳妇倒是够精明的，”谁谁谁搭腔，全然放下了对孩子的戒备，“就是太有主见了，人家三个本家男人分房子，两个嫂子都没说什么，她倒好，说什么不公平。”

“这种事关她一个外人什么事，”谁谁谁说，老太婆没什么顾忌，说话简直是带上了吼的架势，声音震开了被海腥味引来的苍蝇，“人家婆婆不喜欢这话，她也没点眼色，不知道闭嘴。”

“要我说，”老太婆完全没想什么，看着小孩，眼睛里是几十年换来的狡黠，“老周家当年就傻，不知道给他们家老三快点找媳妇，非等到25了才慌慌张张靠他家亲戚随便找了个，现在果然闹出事了。”

两个老太婆开始啧啧嘴，一边剥海蛎一边津津乐道，好像痰卡了喉咙，声音不停。

“可怜他家老幺，”老太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眼光放到小孩身上，“爹不管，现在娘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两个人还害得人家奶奶不喜欢他。”

两个老太婆啧啧啧直响，又熟练地撬开海蛎壳。

“你没事为什么要调查我家，”他嘶吼，“我除了表白恶心到你就没什么事坏了你吧！”

“我妈妈在做家务呢！”小孩对着两个老太婆，抛开唐晴雨天天嘱咐的礼数，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她没有不管我，我爸爸也没有惹到你们！”

他又补上一句，尾音有点颤抖：“我奶奶对我不坏，没有不喜欢我！我爸爸也没有不管我！”

真的假的混在一起，搞得他自己都快信了。

“这是要干什么？啊？要造反哦！”老太婆把语种换回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南方腔调，调拐得十万八千里，很快又把语种换回去，对着厨房大叫，“晴雨！晴雨！你家这个是要造反哦，怎么管的！”

唐晴雨跌跌撞撞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还戴着黄色的胶手套，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拢了拢掉落的发丝，又摘下手上的一只手套，小步跑来拉住了小孩的手，把他往身后推。

她张开嘴，出口便是一串熟练的家乡话。

可是她张开嘴，出口的却是：“孩子小，是我的原因没教好他。”

女人说出两个亲戚的辈分名字，却把孩子绕的云里雾里，他听不懂母亲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也分不清楚母亲的阵营。

孩子藏在母亲身后，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母亲沾满灰尘的围裙摆，虽是把围裙衣料握得够紧，可是他觉得什么东西还是在流逝，是什么呢？

他看着滔滔不绝的母亲，又看了看对面两个撬海蛎壳的老太婆。

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呢？他不知道，心里的委屈涌上来，他躲在母亲背后，却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后来他长得很大，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但还是没有忘记这一段，这段记忆总是在某个寂静无人的夜晚，悄悄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才知道那心里涌起无限酸楚的东西，叫做不甘。

“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在这里打架干什么？”校领导权威的声音响起，“你们班主任是谁？啊？那个男生，给我松手！”

“后来就结下梁子了，”周谨说，语气轻飘得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也没办法，人家好心想和我重新做朋友，我还不知好歹把人家打了一顿，还把校领导惹来了，一起吃处分。”

“然后你就转到这里来了？”梁深问，“田冬看见你的处分单了吧。”

“对啊，”周谨耸耸肩，“她也挺可怜的，遇上我这么个带处分的学生，换个学校还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