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阳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睡着了。他本就虚弱，那火光给他带来不小的恐惧，终于耗尽了他的力气。

我把他抱回书房，放在小床上，盖好被子，他就那么静静躺着，眉头微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领口都被汗水浸湿了，显得雪白的脖颈更加好看了。

我注意到他摆在床头的相框，玻璃碎了，但已经擦拭干净，泛黄的老照片，无声讲述着遥远年代的故事。相片中上的年轻夫妇笑容和煦，妻子挽着丈夫的胳膊，丈夫握着妻子的手，看起来既般配又恩爱，令人羡慕。床上睡着的郗阳，像极了照片中女人的模样。

这相框就是郗阳刚回出租房取的那只，我当时觉得刘向南老婆的脑回路真是不一般，忙着处理老公的后事，还不忘找到郗阳的房东撵他出来。我当时对郗阳的了解很少，并不知道让他差点流落街头的另有其人，而那人是要逼郗阳去找他，结果我半路截胡，把郗阳拉回了自己家。

郗阳开始迷迷糊糊地说话，我往跟前凑了凑，仍然听不清楚，好像是“耳目”。不过第二天我的疑惑就解开了，他看到我邻居家的狗，欢喜的叫了声“二牧”。

“那不是二哈吗？”我垂着眼皮，问。

郗阳笑着，把手伸过栅栏，摸那大狗的头。“二牧是我小时候养的狗，是条德牧，特别聪明。”

我心中冷笑。特别聪明，你就给人家起名叫“二”，你家狗咋那么倒霉？以后你家有了娃，是不是得起名叫二傻？

“多大养的了？狗还在吗？”

郗阳顿了顿，从那狗子嘴里接过球，丢回它家院子，二哈便冲了出去。郗阳直起身，拍拍手。“我很小的时候养的，如果它没被杀死，到现在，寿命大概也尽了。”

“杀死？被吃了？”

“恩。”郗阳点头，看不出表情。

“我靠，吃别人家宠物狗，有病吧？”

郝帅也有条狗，每次我们去他家混饭，那傻狗都特热情。我们几个逗郝帅，说他那狗反正不会看家，不如杀了，添个菜得了，郝帅直接从厨房拎了菜刀出来，说谁他妈敢杀我的狗，我今儿就杀了谁。

郗阳抬起头看着我，吐出三个字：“我吃的。”

“你……你把你的狗……吃了？”

我傻了眼，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就站在院子里，脸上带着看似柔和，实则没有温度的笑。

后来我才发现，郗阳这孩子有个毛病，说话总说一半儿，而且专挑吓人的说！但他绝对是狗主人里头最硬核的，他真的把杀狗那人给杀了！那人在龙城山林的陷阱里躺了十几年，现在已化为枯骨，正摆在小周那间“专用豪华办公室”的架子上。

我家在一层，是旧小区，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我当初买这房子，看中的，就是这块陈年违建。

这阵子上学，我好久没打理院子了，正好来了个苦力，我就琢磨着让郗阳跟我一起干点儿活。其实也不用他怎么出力，主要想让他稍微活动活动。谁知这小子往台阶上一站，扫视一圈，慢悠悠说道：“师兄，这院子不是挺好，为什么收拾？”

屁！滚！气死我了！

“得了，外头也怪冷的，你回房间收拾你的行李吧。”

“好的，师兄。”郗阳说着，转身进了屋。

半个小时之后，我把该扫的扫了，该拾掇的拾掇了，回屋里一看，傻眼了！郗阳的行李物品散在地上，铺满了我的客厅！

“你干嘛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下脚的地方，一步一跨越，才跳到沙发上，拿起我的手机。

郗阳抬头看我。“收拾行李啊。”

你这叫收拾？你是可着我家客厅摆地摊儿呢是吧？

我站在沙发上，视线在满地破烂儿之间来回扫，最后落在郗阳脸上。

“你去书房，拿三个新纸箱，就你床底下，打开侧边的门，蹲下就看到，还没折开的那种，胶布和剪刀在桌上左边的收纳盒里，听明白了吗？”

“哦。”郗阳点点头，从他身边那堆东西里趟出一条路，闪进了书房。几秒钟之后，他就趟回来了，东西都拿好了。还行，找东西的动作还是挺快的，当然也是因为我家实在太小了。

我俩把纸箱折好，我又在四边封了胶带，确保结实。“成了，分类装，完了搬房间去，再分类往抽屉和柜子里装，暂时不需要的可以先装箱子里，放写字桌下面，用的时候也方便拿。”我看着郗阳的眼睛，问：“懂了吗？”

“好的，师兄。”他又点头，还挺听话。

郗阳在客厅收拾着，我去厨房泡茶，刚烧开水，电话响起来，是孙宇。

“裴队，柳政委让我给您打电话，省际通道海城方向的一个岔路，有辆车起火，驾驶员烧死了，让您过来呢！”

我放下电话，拔掉电水壶，走出厨房，一把拉起郗阳。

“小百合，别收拾了，发挥你真正特长的时候到了。”

周末路况很好，我载着郗阳，小捷达开得飞起，很快便到了现场。着火车辆在道路左侧，火已经灭了，消防员破了窗，车门敞开着，尸体就在驾驶位上。

我和郗阳对视一眼。这现场与我们预想的不一样，一般车辆起火，多是车头位置，这辆却是驾驶室内部，而且，能直接把驾驶员烧焦了，后排堆着的杂物竟然没烧光，车辆外壳也没有太大变化，车胎也是完好的，没有燃爆。

我走在前头，郗阳跟着我，过警戒线时候，我同事拦他，没等我出面解释，郗阳自己说了话：“您好，我是警大的郗阳，柳爱军政委让我来的。”

同事一听，满脸羡慕。“您就是那个警大专家啊！您可真年轻！”

“谢谢。”郗阳微微颔首，一边往前，一边开始戴手套，又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小工具箱，这小子是哆啦A梦吗？

我快步跟上。“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我在路上跟导师请示了，让我以实习身份参与调查，不然，我一个海城公安，跟着你跑到龙城地界儿出现场，就算你们局的人同意，回去我还不被我们老大打死？”

“还是我们小百合机智。”

说话间，我俩已经走到车门口。

火。

我突然想到郗阳昨晚的表现，仅仅是打火机那么微弱的小火苗，他竟全身发抖，脸色惨白，如果真的是火灾引发的PTSD，那么马上要面对一具高度碳化的尸体，他又会是何种反应？

郗阳靠近车门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他。

郗阳抬起头，看出我眼中的疑虑。“没关系的师兄，我只是对突然产生的明火的反应比较大。能触发的恐惧的，是点火的瞬间，不是燃烧的火焰，不然，我也没办法做法医了。”

说得也是。我慢慢放开他，还是担心，说：“我在呢。”

郗阳顿了顿，小声说：“谢谢。”便走上前，探身进去。

郗阳查看现场的时候，孙宇跟我汇报了基本情况。“车子左侧撞在栏杆上，内部起火，死者是驾驶员，出事路段没有监控，报案人是路过的村民，这是交管刚提供的车辆信息，车主电话打不通，不确定是不是被害人。”

我扫了一眼。“宋强，男，30岁，杨树村福利院法人代表。”

郗阳直起身，看我。“这是个女的，可能是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