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啊小百合,烧成这么佝偻,你都能看出是女的,到底是专业的!但是,为什么是他老婆?”我问郗阳,期待他给出一个惊艳全场的答案。
“我没说一定是,我只说可能。”郗阳指了指那碳化尸体的左手,幽幽地说:“无名指,戴着戒指。”
好吧,郗阳是法医,不是侦探,即便想象的画面很帅,但我并不能指望他看看现场,就直接说真相是啥啥啥,凶手是谁谁谁。
郗阳又探进车子,这一回,他很快就退出来。我想到他昨晚因为那一点点火光而颤抖不已,难不成是这会儿犯了PTSD?
我赶紧上前扶住他,紧张的看着他。郗阳抬头,一脸茫然地回望我。“怎么了?”郗阳问。
“你没事吧?”
“没事啊。”
“那你怎么出来了?”
“哦。”郗阳举起被我捏住的左臂,晃了晃手腕。“我手上沾到东西了。”
我看过去,郗阳的乳胶手套上沾着黑色的粘稠物,里面还裹着类似鸡毛的东西。我赶紧松开手,又是一阵尴尬。我今天是怎么了?
还好郗阳和孙宇的注意力都在这黑东西上,我也赶紧回归工作。 “什么东西?”我凑过去。
郗阳捻了捻指尖的粘稠物,嗅了嗅:“师兄,你闻到了吗?”
我凑近了些,嗅了嗅。“闻着像沥青。”
郗阳点头:“我取一点,送痕检看看。”说着他便动手取样。
孙宇诧异:“裴队,您怎么知道沥青什么味儿?”
代购就这么凸显出来。
“你小时候没见过柏油马路吧?大夏天的时候,太阳能把路面烤化了,走在上头咯吱咯吱响,满大道都是那个味儿。”
孙宇挠挠头:“那是泼上沥青点着的?不对,消防刚才说,初步判断助燃物是汽油,而且起火点就在驾驶员位置,也就是死者身上,所以,应该是泼了汽油电着的啊,为什么会有沥青?”
每次出现场,孙宇都展现出旺盛的求知欲,分析不行,问题不断,这倒也正常,我每年带的实习生都这样。我刚当刑警的时候,跟着柳政委,当时他还是刑侦队长,我虽然不是新警,但也是话唠一样没完没了的提问,感谢他当初没一脚踹死我。
郗阳取完样本,换了双手套,对孙宇解释到:“是不是沥青,用量多少,都要等理化室出报告,至于羽毛,可能是一种信号。”
“凶手是开养鸡场的!”孙宇话一出口,我和郗阳都愣住了。虽然我不知道郗阳说的信号是什么意思,但孙宇的分析太跳跃了,带一个没有实战经验又爱奇思妙想的孩子太难了。
郗阳顿了顿,抱歉的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到一个典故。”郗阳解释道:“在西方,泼沥青并粘上羽毛,是一种惩罚行为,从狮心王时代就有了,当时是惩罚偷窃用的,后来就比较普及了,也被称为‘对现代违法者普遍的惩罚手段’。”
“啊?哦……”孙宇拿着小本本,快速记着郗阳说的话。从这次出现场,我就只是孙宇名义上的师傅了,郗阳显然成了他心里真正的大神。
不过要真是这样,沥青加羽毛代表惩罚,那我们可能要犯罪心理角度琢磨一下了。但是,关于狮心王时代的惩戒方式,我本科念了三年英语,西方文化史上也没提过这茬,郗阳是怎么知道?“小百合,你从哪儿了解到这些的?”
“小时候从童话故事里看的。”郗阳回答。
“啥?啥童话讲这个?”
“《格林童话》里的《风雪婆婆》,里面有个浇沥青淋羽毛的情节,我上学期没事时候看了西方犯罪史,又了解了一些。”
“……”我一时语塞。为什么我的童年《魔方大厦》和《邋遢大王》?郗阳这么大的小孩子,难道不是《熊出没》《喜羊羊》吗?还有,没事的时候看场比赛或者小电影不好吗?为啥要看西方的犯罪史?
孙宇已经完全不问我问题了,直接问郗阳:“郗法医,您觉得死者是烧死的吗?还是死了之后烧尸啊?”
郗阳看向驾驶位:“驾驶员能够到的车饰全部被扯掉了,挣扎的痕迹也很明显,初步推断,着火之后,她是有意识的,这里应该是案发第一现场。”
孙宇问:“烧死的,那估计是先熏晕过去吧?”
孙宇又开始“估计”了。郗阳的“可能”“也许”“我判断”,都是有基础依据的,孙宇则不同,天马行空,想怎么估计就怎么估计。
郗阳摇头。“那是在密闭空间,这个车的密封性很差。”他指了指后排车门的位置,隐约可见缝隙。“烧死的人,或者烧尸的之后,尸体会呈现斗拳状,但这个死者的尸体形态稍有不同,她的头是偏向左侧的,上身也往左侧拧,很可能是想要呼吸的本能导致的。也就是说,死者坐在驾驶座,空气从左侧车门的缝隙进来,维持了她的正常呼吸。所以,她没有被烟熏过去,而是一直有意识,从灼烧真皮□□层痛觉神经的撕心裂肺,到烧死全部神经末梢后的无知无觉,看着火烧烂衣服,烧透表皮、皮下脂肪、肌肉甚至骨骼、内脏的全过程。当然这只是我根据尸体形态和现场情况推测,具体的还要等尸检之后才能确定。”
郗阳说完这段话,我明显感觉孙宇打了个激灵,但郗阳就那么站着,语气平缓的叙述了一切。我从警这十年,各种惨案见得多了,郗阳一个法医,平时就研究各种死法,自然也是司空见惯,但他就那么平静的说出来,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脊背发凉,也难怪孙宇不适。
我找了一圈儿,也没发现车钥匙,但即使车子开不走,左侧被护栏挡着,后排堆满了货物,右边副驾的门靠着马路,还有逃生可能,为什么死者连往右侧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我提出这个问题之后,郗阳、孙宇我们三人几乎同时说了话。我和郗阳说:“有东西挡着!”孙宇说的是:“安全带勒住……了?”话音落下,我们仨互相看了看。
我终于忍不住了,拍拍孙宇的肩膀。“好孩子,多多观察。”我指了指驾驶室,孙宇战战兢兢往里探了探。“看见了吗?”我问。
“看见了。”孙宇战战兢兢点头。
“是什么?”
“死人。”
我服了!我往车厢里指了指,说:“看这儿。”孙宇把脑袋探过来。我接着说:“看见了吗?那边儿上掉着的,就是安全带扣子。它掉在驾驶员左侧,而不是掉在右侧,或者卡在卡扣里,说明死者当时没有系安全带,或者刚刚起火就把安全带解开了,看明白了吗?”
“哦哦哦。”孙宇连连点头。
郗阳重新钻回车里,在副驾、档位等地方来回探查,终于有所发现。 “师兄,你看这个。”郗阳掏出强光手电示意,我循着光线看过去,灭火泡沫里头,有些黑色的木炭。我俩一起往后边的货物看去,中间的位置烧掉了,两边却保留了下来。
驾驶员一侧起火,烧的是左边,后排也被引燃了,烧的是中间。那些木炭,是后来引燃后排货物的介质,也是当时死者逃生的拦路虎。
我退出来。“孙宇,找图侦,调这辆车在省通上的图像,要最清楚的,我要看到,驾驶员和副驾之间,当时到底隔着什么。”
初步勘察之后,郗阳站在路边,摘了手套,卷在一起。“那些像是木炭的碎屑,我不方便碰,等你们的人到了,再取证吧。还有,死者双拳紧握,虽然这是烧死的人常有的状态,但不排除她手中握有物证的可能,等会儿你们的人到了,再打开看吧。”
“好。”我说。“你还好吧?”
“我没事。”郗阳难得扬了扬嘴角,却是一个无奈的苦笑:“只是被他抢先了。”
“谁?”
“裴队!”我们局的法医小周到了。
我把车钥匙递给郗阳。“你先到车里等我,我马上过来。要是觉得不舒服,打我电话,或者叫旁边的兄弟都行。”
“好的,师兄。”郗阳点头,语气永远都是淡淡的。
我转身跑向小周,完全忘记了郗阳那句“被他抢先”,更不知道他冲着那辆车的方向,轻轻说的那句:“对不起,没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