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微等了一会儿,才抽出手,叫醒郗阳。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看窗外,还问我到了没。
对,小百合装得可像了!其实他全都知道,知道我牵着他的手,知道我停车了还没舍得松开,知道我莫名的悸动和纠结,因为这小混蛋根本就没睡!这只小百合精,在我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意时,就把我给拴死了!
到我家之后,郗阳有点傻眼了。
我说的“不是只有一间卧室”,其实意思是还有客厅、厨房、厕所和一间五平米的书房,其实这是一个标准的一室一厅,书房还是我愣改出来的。
郗阳一脸茫然,我也很尴尬。我就是个普通警察,要不是龙城提了格,我原本只是个科级的大队长,现在跟着鸡犬升天成了副处,工资还没到位,能在龙城市中心的老旧小区买这么一套小房子,我已经豁出命了。
怪就怪在那会儿气氛衬托太到位,我那两句话一出口,搞得好像我有一栋别墅似的!不过有别墅也就不用开老款捷达了不是?我相信郗阳应该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我和郗阳把东西搬进去,先放在了客厅。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呢,暂时住着,先别嫌弃。”
“挺好的。”郗阳说。
谢谢给面子。
我接着说:“阳面那间是卧室,客厅这个沙发拉出来也能当床,厨房边上那个小屋是书房,也有床但是特窄,我妹有时候过来住那儿,我睡不开。你那小身子板,就住卧室吧,我从这边拉个帘子住客厅。”
郗阳忙道:“不用了。还是你住卧室。”
我估摸着是我这么说,他不好意思了。“这样吧,卧室、客厅、书房,就这么个情况,仨地儿你自己选吧。”
郗阳的回答是:“都行。”
行你妹啊!“都行是吧?”我一把拎过他手里的装着随身物品的包,径直往我卧室门口走。“行,你跟我睡吧。”
郗阳站在门口抬头看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我竟觉得他脸上浮着若有若无的笑。
“快点儿,选哪儿?”我停在卧室门口。
我没真想让他跟我睡一张床。好吧或许我想了,但是我当时还没有要睡他的心思,只是生气。他为什么总是那样不争不抢,表情淡然?被人欺负了不知道反抗,甚至连我对他好的时候,他就好像连如何接受都不知道。
郗阳不说话,我就一直站着不动,看谁耗得过谁。
半晌儿,他终于叹了口气,说:“书房吧。”
“成!”我拎着东西走进书房,开了灯,把他的包往桌子上一放。郗阳跟了进来。
地方太小,我俩几乎贴在一起,我慌忙侧身出去,站到门口说:“行了,你先收拾收拾,一会儿吃饭。”
“吃饭?”他问。
不然呢?看看几点了!“恩。你想吃什么?”我问。
“你做吗?”他又问。
“点外卖。你吃什么?”我问。
“都行。”
又是都行。我盯着手机屏幕,忍了半天,抬起头,咬着牙,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不行,必须说一样。”
郗阳思索了半天,说:“那喝粥吧。”
“成,喝什么粥?”
“都行。”
靠……没完了!去死吧你别吃了!
二十分钟之后,我招呼郗阳出来吃饭。
郗阳盯着桌子中间的大碗。问:“这是什么?”
“粥啊!”
“你这粥,都快赶上火锅的东西多了。”
吃你的!“这是潮汕砂锅粥,他家的最好吃,我每次都是去店里吃,高峰还要排队的,要不是怕你折腾,我就不找跑腿代购了。”
郗阳接过粥碗,小声说了句谢谢,尝了一口,细细嚼了咽下去。
我之前在警大食堂见过他吃饭的样子,细嚼慢咽跟大小姐似的。我不知道他们海城公安是什么风格,就他这么个吃饭法,搁到我们局里得把人烦死,他吃一顿饭,别的桌能翻三次台了。
郗阳吃的东西也少,警大食堂餐盘上五个格子,我能装满,他可好,每次只打一两种菜,二两米,喝一盒酸奶,这么个吃法,能有劲儿?我简直怀疑他能不能翻得动停尸台上的尸体,难怪总是拎着碎尸块到处晃悠。
一碗下肚,我再给他盛,人家怎么说?“饱了!”
我不同意。“不行,你刚出院,多吃点儿,再吃一碗。”
“真的饱了。”郗阳道:“我在警大食堂也只吃一碗粥。”
“不行。我家这碗比食堂的小,你再吃半碗。”
郗阳坐在我对面,看了我半天,最终叹了口气。“那就半碗吧。”我立即盛了半碗粥,还特意挑了两颗虾。
郗阳摇头:“我不想吃虾。”
我说:“高蛋白。”
郗阳道:“不想吃,剥起来太麻烦。”
我:“……”
你是要懒死啊?算了,我来!我拿汤匙把虾捞出来,三下五除二剥好了,放回他碗里。“吃!”
郗阳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低头默默的吃粥。整整一盆粥,我俩同时拿筷子,同时放下碗,他吃了一碗半,剩下的全让我吃了。
郗阳看着空盆空碗,说:“你以后吃饭别这么快。对身体不好。”
“习惯了。”我说:“值班出警那么忙,不抓紧吃怎么干活?”
郗阳道:“那是在单位,在家里可以慢点儿。”
“好。”我应下之后,才觉得不太对劲儿,怎么感觉跟我妈说我爸似的?而且我为什么要听?
我从桌上拿起烟,想都没想,按动打火机。
我平常总是一个人在家,吃完饭抽根儿烟,形成了习惯,而且公安局的办公室,烟熏火燎的是常事儿,郗阳也是警察,我也就没注意。
其实当时问他一句是否介意就好了,我就不会在他面前点烟,但塞翁失马,如果我不点烟,我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发现郗阳怕明火,而且是恐惧到骨子里的地步,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
后来我们一起出现场,被害人是活活烧死的,尸体高度碳化,当晚,郗阳对我说,他并不记得这种反应是如何产生的,可能与他父亲的死有关。
那天晚上,我们讨论了好久记忆是否可靠,郗阳多次提到《银翼杀手》的设定,我以为他喜欢科幻,却不知道,他正陷在那些仿生人同样的迷茫与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