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续内心深处不愿把这位少年往坏处想,心道,万一只是一场误会,她先乱七八糟给人盖一堆高帽日后怎好面对,于是打定主意,准备回头直接去找玄君弄清楚他的身份再说。
一想到玄君,脑子又犯疼,她来凡间做了一年怖梦师,就秋祭回了次丰瑞殿,其实也不怪她,须知生魂入阴冥,得由经土地庙通关,再上黄泉路,各处关卡重重,麻烦得很;当然,正常阴差穿行两界间,来去如风比打喷嚏还简单;而像她这样灵力低微半人不鬼的阴差,乃是血肉之躯还吐着阳气,要么另辟蹊径,要么他鬼带领,倘若不然,只能算活人过阴,得走地狱之门,而那道铜墙铁壁守卫森严的大门一年只在春、秋祭以及中元节开放,届时百鬼乱窜,来去无阻,她才趁此回去一趟。
平日任谁去,那只能叫硬闯,要么被看门犬咬碎,要么被缚在门上的无数食气鬼吸尽阳气血肉而亡。
至于另辟蹊径之法,她想着就瘆得慌,一次也没用。
于是乎,仅有的那次回去还是在秋祭,当时玄君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然后她只能嬉皮笑脸趁此卖乖:“君上是不是想念阿续了,若是想随时可来凡间看我,要是觉得麻烦,君上不如收回成命把果子免了吧。”
玄君直接赐下“厚颜无耻”四字,又赏了她两个熟练至极的白眼,骂道:“本君会想你这喂不家没心肝的东西?玩了半年好意思两手空空回来!”为表示他发自内心的嫌恶,于是两句话不到就让她利索滚蛋。
她那是玩么?不过她记住了,欠债的是需还利息,不然连辩驳的底气都无。
有教训在先,所以吃过饭她陪青砚游暄阳时,又顺便挑选起送给玄君的“利息”,介于囊中羞涩以及那位主过于挑剔,一时半会没主意,于是向身边的少年讨取经验:“你们男人都喜欢什么啊?”
“你问我喜欢什么么?”青砚唇角微弯,无比真诚回曰,“阿续可以么?”
阿续一怔,随即面庞红涨,摆手失笑道:“……不是,不是,我是想给君上捎点东西,不知买点什么好,哈哈,不是那样……”
青砚淡淡哦了一声,隔了片刻才笑眯眯道:“所以阿续从一开始,就在帮他挑选东西?”
阿续窥了他一眼,不巧撞见那双漆黑的瞳仁也盯着她,少年白璧无瑕的面庞确实盈着笑意,但未达眼底,又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阿续轻轻抽了口气:“青砚啊。”
“我在。”
“你别用那种死亡微笑看着我。”
——真的瘆得鸡皮疙瘩上头,有何不满不能直接说么?
她心头想得理直气壮,但目光四下瞟着,又莫名心虚:“那个……是我不好,说好是陪你逛的,那边正巧有木匠行,还是先去给你定张床吧。”
青砚闻言立马摆正态度,极是乖巧真诚:“哦,我不着急,要不还是先给他选?”
阿续摇着脑袋说什么也不肯了,直接拖着他衣袖把人拉过去。
在暄阳,能有固定作坊的木匠行已算颇具规模,更多的木匠则是走街串巷上门.服务,饶是如此,铺子里展放的也只是为数不多的家具样品。
阿续想着定做需时日,这天寒地冻也不能让人打地铺干等,于是上前就问能不能卖样品给她,还指着青砚特意补充:“他个子高,小榻不能太短了。”
掌柜一边引着他们去看,一边打量着少年给出建议:“小公子怕有八尺了吧,咱铺子上的成品小榻都是供静坐小歇,尺寸怕是局促了些,要不就定做,要不直接买床吧,我这里成品床还是有几张,架子床、拔步床,黄杨、榉木都有,欸,要好点的,紫檀、黄花梨也是有的……”
掌柜的话头一起,便口若悬河停不下来,从小榻扯到床又介绍起自家匠人资历和手艺,眼见势头直扯他家定制龙榻而去,阿续赶忙一句话截住:“我那屋比较窄,委实不好放两张床,若是没有现成合适的小榻,我们先逛逛别家好了……”
生意上门,掌柜的哪里肯撒手,一听她要走立时就不干了,一本正经言辞恳切道:“都睡一个屋了,干嘛还要买两张床?直接换张大的不就得了,姑娘,不是我吹啊,整个暄阳城就数咱家作坊成品多……”
阿续噎了一下,猛摇头:“不能不能,是因为家中情况不允许才先将就在一屋的……”
她这边提着一口气打算解释清楚,青砚那厢已摸着一张镂雕月洞门架子床表示出满意:“要不给阿续换张大床?这张我看就挺好。”
掌柜闻言笑弯了眼,竖着拇指一边恭维一边更卖力献殷勤:“小公子这眼光真是没话说,上品紫檀,光这雕花那可是呕心沥血的工艺,您在瞧瞧咱家质量,榫卯密实,坚固牢靠的很,我跟您说啊,这一世做人,半世在床,马虎不得,且一张好床百世流芳……”
阿续瞧着那极其庞大而华美的床,心说她攒一年的银子怕都不够买,更是严词拒绝:“不要不要,买不起,也放不下……”
掌柜置若罔闻,凑近极具购买意向的少年挤眉弄眼道:“小公子,你们这是置办新房用的?哎呀,我就瞧着两位登对有夫妻相,你瞧瞧这雕花恰恰是龙凤呈祥,多应景吉利啊,一看小公子气质那真是富贵逼人,要什么小榻,也就此床配得上您咧,这么着,八折,我就看小公子合眼缘……”
阿续见这位掌柜嘴巴委实厉害,再说两句怕是要直接送货上门了,赶忙拉着青砚就走:“我们不要了,还是去其他家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