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肃压抑的灵堂内,阿续沉而紊乱的吸气声,瞬间被锦衣男子敏感捕捉,他不确定地低唤了声:“如砚?”
在他循声望来之时,阿续整个人都缩进柱子阴影中,憋着那口气再不敢呼出。
“是你回来了?”
依旧是疑问句,但声线已经颤栗不稳,话音犹落,人已大步朝她而来。
乖乖,这是想秦熠想疯了?
阿续头大如斗。
她正纠结是直接跑还是先将人弄晕,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随从的声音:“殿下,心头血已取好。”
男子脚步顿住,略迟疑了下道:“放案上,出去。”
阿续还道他要等人走了再来“叙旧”,哪知随从前脚才迈进门,挡在柱子前的白幡上蓦然映出一条颀长身影,她一瞬不眨紧盯着,手中星尘正欲挥出,后背突地罩来一股阴邪寒凉之气。
她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锦衣男子身上,冷不防被这突然袭击一吓。
是鬼气,在冥府常见,可此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秦将军真被他叫回魂了?
但怎么可能?
她愕然至极,迫不及待扭头去看,视线才触及一团浓稠似雾的鬼影,腰上已缠来几缕黑气,那憋了半天的气散功的刹那,黑气已将她半身吞没裹挟。
幡布猛然掀开,锦衣男子只觉飒飒阴风迎面拍过,堂内忽地狂风大躁,冷邪的气流在灵堂内横扫冲撞,灯蜡尽灭,火盆中的灰烬余星腾起,飞光走焰满屋乱窜,数张白幡肆意急舞,尤显异象森然,鬼影憧憧。
那阵怪邪之风裹着一团黑气冲向门口时,将惊骇不已的随从轰然撞翻在地,黑气呼啦啦犹如黑蛟腾空直驰而上,转瞬便在虚空中隐匿无踪,灵堂之内风声亦戛然而止。
随从被吓得小腿直发软,疙疙瘩瘩喃喃道:“刚刚那是什么?是、是秦将军……回魂了吗……”
锦衣男子猝然惊醒,眸中晦暗阴冷交织,捏着灵牌的手颤得更厉害,一言不发走到随从身旁,挥起灵牌劈头盖脑就向他砸去,随从惨叫一声,额角登时见血,他硬是不敢躲,只嘴里哀哀乞求着:“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奴才知错了……”
虽然他并不知错在哪里。
锦衣男子的表情被黑暗隐没,他一声不吭,操着牌位一下一下捶在同一位置,像是积压已久的怒气终于得以宣泄,厚重的基座、尖锐的棱角,每次落下都带起温热的液体,不消片刻,那随从便没了声响。
“好了,没人再冲撞你了。”
他鼻息急促,声音更加沙哑,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如砚。”
“你可以回来了。”
.
阿续没能见到这近乎变态的一幕,她被鬼影卷到灵堂的屋檐背侧,跌坐在瓦上,此时那黑气拢成一团,渐渐化成人形,纤腰窄胯,身形高瘦。
阿续诧异出声:“重香?”
声音才落,一位身穿鸦青薄丝长袍的男子已完全显形,他优雅一笑,巴掌小脸上梨涡乍显:“正是。”
阿续心头不免有些遗憾,竟不是秦将军,想想又怎么可能是他,稍稍收敛心神,又问:“你怎么来暄阳了?”
重香与她同属怖梦司,上回大鸦山的案子便是由他让出。
重香道:“我跟着李恒来的。”
“李恒?”
“正是屋檐下那位,当今天宁四皇子。”
能被怖梦师跟着,十之八九都是好景不长矣。
阿续想着初初见面,李恒就轻飘飘要了两条人命,心中亦是了然:“他今日寿尽?”
“差不多吧。”重香挨着她坐在瓦上,他皮肤冷白但面部轮廓柔和,给人以亲和感。
“哦,那你也挺辛苦,从扈阳一路跟到暄阳来?”
重香侧头看她,莞尔一笑:“确切来说没那么远,他住环壁院。”
阿续一愣,环壁院是皇家别院,处在扈阳与暄阳交界的春和湖畔,准确来讲,那是阿续的管辖范围。
她终于觉出异样,诧异道:“所以,你拿李恒的卷宗是何意?”
“抱歉,我并非故意要截下阿续姑娘的案子。”重香声音温润,言辞真诚,“我与李恒其实早就相熟,所以才……”他视线转向远处,后面的话似乎不好开口。
阿续当即明白,愕然道:“拿卷宗是小,但你可别犯傻。”
重香神色依旧平静:“你误会了,我并非要徇私,只是想亲手送他上路。”
阿续讶然,心说他要公报私仇还是咋地?但这大实话没好意思问出来。
重香捏诀划下一片小范围的结界隔绝声响,又伸手掀了几片瓦。
此刻屋檐下灵堂内没有重新掌灯,李恒就靠在棺椁旁坐在地上,似乎经过方才“秦将军回魂”之事,目下正失神发愣。
重香垂头看着他,缓声道:“他十三岁就被送到了环壁院,在他十五岁时,我们相识,算算已经七个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