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续心中微凛，环壁院说是行宫，实则是一座道观。

在天宁国，没有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犯下大错也只会被送进道观，明面上叫离境坐忘，闭阁思过，实为变相的囚禁，环壁院便是囚笼之一。

“十三岁？”阿续不禁朝下看了一眼，“那么小就被送去，是犯了何事？”

重香微微感慨：“李恒自幼聪颖绝伦，又是当今皇后的小儿子，备受期待，偏偏聪明的孩子心思早熟，万不该在那个年纪对不该念想的人动了情。”

阿续第一个反应是：“啊？他对秦熠动了情？”

“什么？”重香被她的话呛得猛咳两声，抬眸无语地看着她，“你……你怎么想的？”

“他亲手做冠礼赠予秦将军，还专程赶着人家头七来见最后一面。”阿续心头是万分笃定，“我看他那模样，指不定两人感情深厚呢。”

重香呆了下：“你真会想，秦熠那种冷酷无情之人，一心扑在战场，会与他感情深厚？”

阿续干笑道：“所以才叫不该念想啊，也说不准是单相思。”

重香捂了捂脸，噎了半天道：“阿续姑娘啊，你怕是同君上待太久了吧……”

阿续吐了吐舌头，讪讪道：“那你说你说，我真好奇了。”

重香叹了口气，认真解释道：“他喜欢上的是他父亲的妃子，这些事，即便后来相熟，他也不愿同我说，是我自己查的，那妃子闺名一个莲字，拥有倾城之姿，她十四岁入宫即被皇帝一见封妃，她圣宠不断却不是因为她的容貌，听闻她才情亦是过人，比她小两岁的李恒为她所迷也是情理之中。”

阿续恍然：“所以，他和莲妃发生了不伦之恋？然后被抓包了？”

重香道：“是也不是，莲妃是钺人，钺人善魅术，你道她年纪小小便立足深宫，当真没点手段与心机么？她裙下之臣可不仅仅是皇帝，同时还与多位皇子有染、甚至还魅惑她所能接触的朝臣。”

阿续忍不住“嚯”了一声，眸光发亮：“她这是带着目的来的？”

重香点点头：“没错，三百年前，天宁与钺国同为丹麓的附属国，后来众国集结攻伐丹麓，钺国也在其列，天宁国有了如今不可撼动的势力，钺国却沦为了天宁的附属，眼热也不是一朝一夕，谋逆之心早存，并暗中培养各方势力，莲妃只是霍乱天宁的棋子之一。”

“李恒那时年幼，原本就倾慕于她，加之莲妃故意引诱，很快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约摸那时，让他捧着脑袋去讨她欢心，他都愿意，当他发现这个女人不过是千人枕的妓子时，可想而知……”

阿续瞟了眼失魂落魄的李恒，莫名有些同情：“所以，他杀了莲妃，而后被囚禁？”

“准确来说，他剥了莲妃的皮，挖了她的心。”重香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就坐在满地血污中疯笑，你说，被人发现能不送走么？”

剥皮挖心？阿续心头一震：“这孩子也太过极端，事后他没有解释？”

“没有。”重香眼帘半垂，低声陈述着，“宫里人只认为他发了疯，那时莲妃的丑事还未被揭出。至于他为什么不解释，想来，他也不在乎了，他们处的那两年，只怕还发生了不少事，这我不得而知，但看得出来李恒深觉被玩弄，这个阴影直到现在还未消。”

他顿了一下，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来吊唁秦熠么？”

“为什么？”

“宣禾二十年，也就是莲妃被杀害一年后，秦熠不知从哪里收集了证据，揭发了莲妃以及钺人的阴谋，以此为动机，出兵连屠钺国四州郡。”

阿续依稀记得秦熠的卷宗上确实有这段记载，他带兵连斩钺人二十万，致钺国至少十年无转圜，那年秦熠不过十八岁，当真可怕至极，这算不算变相为李恒洗去被欺骗感情的耻辱？

“那一战之后，秦熠回暄阳，还与他见过一面，听说，是将李恒狠骂了一通。”

阿续心说，秦熠当真是性情中人，约摸是想将李恒骂醒，还说两人没感情？

“既然是这样，李恒的罪名按理来说不成立，那为何还在环壁院？”

下方的李恒，忽然站起身，回头看着棺椁喃喃低语两句什么，便跨出灵堂，大步出了将军府又上了他的马车。

重香跟着站起身时，阿续忙道：“我也去。”

重香失笑：“你怕我徇私？”

阿续歪着脑袋跟着一笑：“故事还没听完，你说一半吊着我呢。”

她其实就想听听秦熠的八卦而已。

重香稍作犹豫，点了点头：“好吧，卷宗是你的，你有权利监督。”

阿续不置可否，但又补了句：“你别飞，我跟不上……”

重香：“……”

他无奈地又是一声叹，道了声：“那得罪了。”便抓着阿续的手腕，犹如一阵轻风拂上李恒乘坐的马车顶棚，又划下结界，两人悄无声息稳稳落在平坦的车顶。

这一系列操作轻松优雅一气呵成，阿续忽地艳羡又哀怨，这肉身似乎真的很鸡肋啊，当真不如不要。

她轻扫开车顶的薄雪，盘腿坐下，提出了心中的疑惑：“重香啊，你是鬼，如何又与凡人结识？他知道你身份么？”

重香闻言，神色有一瞬落寞：“他并不知，莲妃的事被揭发后，其实宫里已经免了他的囚禁，只是他不愿回宫便在环壁院常住下来。春和湖畔有一片莲，有回我恰好经过，他半身陷在湖中拨弄一株莲花，那时我打趣他，摘朵莲花何须如此费力，他神秘兮兮说，他是在种莲，美人莲。”

“我当初不知是何意，但觉得他甚是有趣，后来发现他常常在湖边望着莲花一坐就是一整日，于是就过去和他聊天，一来二去就相熟了。”

重香只字片语说得轻飘飘，但眼里的复杂亦是一言难罄。

阿续猜，他们之间定然还有很多故事，不然重香也不会想要亲自送他上路。

但见他说到这段，脸色已渐渐不自然，于是没好意思追问下去。

临出城前，驾车的随从忽地拉住缰绳，马车停在了一间挂着数排红灯笼的花楼前，穿戴清凉感人不畏严寒的姑娘们见得豪车靓丽，立时欢天喜地聚上前来招呼。

车帘子随之撩开半片，李恒骨节分明的手伸出，随意一点，被选中的姑娘窥得里内之人品貌非凡，更是心花怒放，小手随之递去，还没碰上，李恒的手已缩回，姑娘稍稍一愣，但并不气馁，拎着裙子自个儿爬上马车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