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续于是好奇细瞧了一眼,那是一件麒麟纹累丝镶红宝的发冠,细腻华丽,工艺绝伦,居然出自这位之手?
管事胆战心惊如履薄冰,飞快瞟了眼地上睡得糊天涂地的两人,虽不知他们为何睡得那样死沉,但没醒就是万幸,他眼珠一转,立马又表态:“那这事决计不能轻饶啊,奴才这就去叫人把这两个狗东西拖出去严刑拷问……”
他撑着想站起来,身体却瘫软如泥。
锦衣男子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对着发冠哈了一口气,捏着袖子一寸一寸仔细擦拭起来,似相当厌恶被他人碰了去,好容易不紧不慢通擦一遍,他又举在眼前细细看着,眸底嘲意满满,喃喃道:“红尘来去一场空,一身功绩又如何,满屋金玉又如何,不都撂去喂了狗。”
“可是……”他声音低缓一出,紧绷的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笑意,笑凉入骨,五指随之出乎意料一松,那被他擦了半天的发冠便直直坠入脚边的火盆中。
才刚刚勉强站起身的管事见状“啊”的一声惊呼,又吓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灰烬裹着依稀火星噗地炸起,有零星黑灰扑落在锦衣男子鞋面,他亦未在意,径直从案上取了一叠火纸,在蜡上引燃遂丢入盆内,一张一张火纸缓缓送入火盆,覆盖着金丝发冠火焰炽盛。
他抬眸看了一眼棺椁,眸中映着火光,终于迟迟把话补完:“可是啊,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真撂去喂了狗,是吧,秦将军。”
管事瞄着他的视线,这回彻底乱了方寸,连连对着棺椁咚咚磕起头来:“是是是,没人能辱没将军,小的一定严惩,一定严惩……”
锦衣男子呵呵短笑两声,唇轻启:“你?怕不行。”
管事身体猛颤,一瞬地停顿,又把那脑袋直往地上捶去,磕得惊心动魄。
锦衣男子也没叫他停,就那么不疾不徐往盆中添纸。
阿续看着他手里还余一指厚的纸钱,也不知依他那速度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她心中又觉奇怪,这人到底和秦将军什么交情,偏偏选在头七回魂夜来吊唁,倘若秦将军还有个家人什么的,此刻定然恼怒了。
在那管事磕得头破血流,晃晃悠悠趴也趴不住之时,锦衣男子也终于把手里的纸烧完,他拍着手慢慢站起身,睨着案前放着的那碗清水,淡淡道了声:“秦将军裹血力战之人,陨后一碗清水何以为祭?”
那不然呢?阿续眼皮微微一跳。
便见锦衣男子唇畔的笑意越发邪恶,他缓声道:“将这两个狗东西拖远些,可别污了秦将军灵堂……”
那两位随从应声便抓起地上酣睡之人的脚往外拖,浑浑噩噩的管事一脑昏黑,但至此心头勉强一松。
哪知那锦衣男子后半句迟迟而来:“各取一碗心头血祭来,这才配得上将军。”
阿续脸色微变,倘若正儿八经的回魂,亡人魂魄才离体不久尚且属于昏蒙混沌期,若是再遇血腥非常容易惊魂。
而这人竟要在将军头七杀人,还要以血为祭,这是什么心态?
管事吓得头都不知再磕,更不敢有异议,锦衣男子瞥了他一眼:“将军的东西统统烧了去,烧不了的随葬,谁若胆敢染指一分,明日,一并为将军殉葬,滚吧。”
他面色平静,声音极缓,从头至尾,他没有一字带怒,可无端端得竟那般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管事闻言如蒙大赦哪还敢留,狼狈至极连滚带爬出了灵堂。
此刻灵堂之内,只余锦衣男子一个活人,他拢袖站于棺椁边,须臾,伸手探向棺盖,指尖差之毫厘碰上时,又猛地缩回,继而转身步到供桌前,捻着拔灯棒优雅地挑着灯芯,轻轻喟叹一声:“你道我疯,可我到底活着,你呢,居功至伟?名垂青史?呵,还没等到数年之后化成一把枯骨,人已在你灵前惦记你财物,可笑……可笑……”
阿续有些搞不懂他情绪,他这是来缅怀还是来奚落啊?
他似乎真的笑了下,脸色跟着变得极其难看,鬓间额角暴起青筋,呼吸深喘,手里的拔灯棒也掉到地上,他一手重重地揉着太阳穴似乎头疼难忍,一手直接抓过桌上的灵牌,目光锁着将军的名字,声线嘶哑颤栗:“如砚,我们数年未见,今夜头七,你可回来看看我?”
如砚?
阿续视线移向他手中的牌位,被他衣袖遮挡了一部分,但名讳之下一行小字可见——字:如砚。
她之前倒没注意过秦将军的表字,此时心头默念两遍,登时如坠冰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