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续想得一脑乱麻,青砚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神。
见得少年正虚着眸子看她,她又没听见他说什么,只得打着哈哈道:“对啦,我还没问,同你有交情的那位鬼王是谁呢。”
少年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息,才慢慢移向人来熙攘的大街,淡声道:“承远君。”
“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从未听过。”阿续脑子里没这号人,但阴冥界官爵甚多,她又不常四处走动,没听过也不奇怪。
青砚又补了句:“他住静虑崖临津台,无实职,只有个闲称而已。”
“静虑崖听过,临津台倒无耳闻。”
不过她很快释然,静虑崖处在阴冥界东端,三途河尽头,属于偏僻之所,少有人涉足,看样子这位鬼王是位隐士。
这次轮到青砚沉默,须臾,他侧头看向她道:“以后,我带你去。”
声音有些沙哑,但非常郑重。
阿续答了声好,忽见前方聚众成堆,俱是一身白衣白帻,皆伏哭不止,黄纸钱一踏踏扬于半空,洋洋洒洒从阿续眼前飘过,她略感诧异,怎的有人会在大街上哀思拜祭,但目光落在贴着挽联挂着白布的广梁大门上时,不由得愣神。
是秦将军的府邸。
算上一算,今日正是秦将军的头七,在天宁国有夕哭一礼,指下葬前一日最后一次哭奠,而这些人显然只是平民百姓,没有资格去到灵柩前吊唁,所以才在府外以这样的方式表达。
阿续驻足片刻,勉强镇定道:“他好像很受天宁百姓爱戴。”
青砚道:“指不定是有人出钱,请来充个口碑呢。”
阿续道:“此前亦多闻百姓替他感到惋惜,他寿尽时还被赐了场梦杀,是我……”
“阿续之前也说,杀人总归是业障,想来他杀孽深重,不无辜。”
“之前你不是还觉得有些不平么?”
青砚笑道:“我仔细回味了阿续小师父的话,觉得好有道理,犯了事就该受惩,没错。”
阿续眨了眨眼,哦了一声:“那么你打了人,是不是也该受惩?”
少年闻言眉角一扬。
阿续飞快又道:“不体罚,回去仔细抄一遍《了凡四训》。”想了想又心虚地补上二字:“可好?”
青砚定定看着她,眼神玩味半勾不勾,似乎在说“你认真的么?”
阿续迎着那目光,几乎片刻扛不住,差点说“那算了吧”,但还未开口,少年嘴唇动了下,轻轻“哦”了声。
如此,阿续长舒一口大气,风风火火领着人回去,亲自给他找书、铺纸、掌灯,伺候这位关系户落座,又磨好砚递去一杆笔,勤劳似这位小少爷的书童,然后才一本正经下达指令:“好好写,写完才可以睡觉。”
“阿续是不打算让我睡么?”青砚咬着笔杆眼神忽闪忽闪,看看那书,又看看她。
“你再磨叽会,就真有可能哦。”
阿续伸手去拿他刁在嘴上的笔,青砚乖乖松了齿,看着那纤如嫩荑的小手执笔蘸墨,干燥的笔尖被墨汁瞬息浸润,又轻缓地在砚台边旋转轻刮两下,少年喉咙一滑,轻声问了句:“那,完了一起查漏补缺?”
阿续将笔塞进他手里,疑惑道:“什么?”
青砚默了一下,若有既无一声叹:“那我写啦。”
说完,埋头乖乖抄起书来,阿续退到门口看了会,见他还算认真,才轻手轻脚转进院子里。
夜幕初垂,寒意沁骨,有稀稀落落的碎雪粒砸下来。
阿续扭头看了眼透着暖橘光晕的书房,足下轻点悄无声息跃上墙头,她自然是打算去一趟将军府,秦将军出现在彭英月的梦杀,并以身相护,虽说是梦,但这梦如同一根尖针,扎在心口不痛不痒但无比膈应。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见他最后一面,不知为何,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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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夜的将军府异常安静,灵堂外的三根高大丧幡迎着雪风,烟水般来回轻曼,显得萧瑟又缱绻。
府中的管事领着人正在做着最后的接煞仪式,所谓接煞亦是天宁国习俗,他们相信逝者头七回魂一说,会在院子里撒白灰,在灵前放置清水、五谷及蒸莲,清水为逝者洗去尘埃,五谷辟邪驱灾,蒸莲即摄魂饭。
一切准备妥当,闲杂人等均应回避,以免冲撞逝者回魂。
此时,偌大的将军府各处门户紧闭,只余摆放将军灵柩的大堂还守着一瘦一矮两仆从。
燃火纸的盆中火星渐熄,缕缕黑烟卷着灰烬飘散在堂内各处,他们盘腿坐在蒲团上顾着窃窃私语,并未再往盆内续火纸。
阿续原本想直接将他们迷晕,但又闻他们似乎在讨论秦将军,于是贴着门边直接飘进堂内打算听个仔细,灵堂内从梁上一泻而下的大张大张白幡倒是易于藏身。
那瘦子忧心忡忡感慨:“这秦将军孑然一身,又无族亲,明日下葬后,咱们该何去何从啊?”
“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矮子讽了一句,忽又压低声音道,“别说哥们没提醒你,趁着宫里的还没来封府,能藏点是一点,等人入了土,谁知道咱们是被赶走还是送往哪里,早做打算吧,有总比没有好。”
瘦子一懵,随即反应过来,瞳孔倏然放大:“你……你说什么?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