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饮酒过度猝死的,那晚同席的官员一并遭了陛下责罚,真是乐极生悲啊。”
“可我听说,他也是那样死的……”
“也?夜罗刹?怎么会!那夜修罗不专害奸恶之人么,秦将军可是我天宁的精英骄子啊,有勇有谋出类拔萃,从未听说他德行有失……这怎么可能!”
“鬼要吃人,你还能同它讲理去?你瞧瞧如今咱暄阳都快成了道士和尚的斗法场,动静闹得不小,天天吼着抓到夜修罗了,还不是照样死人。”
……
阿续吸完最后一口面,瞌睡已顶不住,见众人纷纷为秦将军扼腕叹息,她脑海又浮现将军的脸,以及那洋洋万言的案卷,秦将军确实为天宁国立下不世之功,但不可否认,他的辉煌建立在无数白骨之上,他是战神亦是杀人魔王。
那他死于梦杀,有错么?
她心中略迷惘,摸了几枚铜板搁桌上,才一起身便撞到一位黄袍老道,稍稍回神又连连哈哈笑了两声:“抱歉抱歉。”
老道微一颔首不甚在意,在她方才的位置落座,对着议论的人道:“你们说夜修罗,可有人见过?”
有人笑:“见过的约摸坟头都冒青烟了,道长也是来揭榜抓鬼的?”
抓鬼话题,每日听得多没新意。
而对阿续来说却是商机,于是她回身冲着老道背影道:“啊,道长要是缺物什,可上我铺子来买,黄旗、罗盘、朱砂应有尽有。”
老道回头瞥了她一眼,但见姑娘生嫩稚气,他心道:黄毛丫头还懂这些?
又见她伸着手指往头顶一戳,他视线跟着上移。
姑娘头顶悬着一块乌黑匾额,上面提着三个字——来去里。
一看名字,不知所云。
再看牌匾之下将门掩去小半的黑色暖帘,帘上绣线斑斓,浓墨重彩绘着蓬头獠牙的鬼王咬生死轮,轮上爬满六界众生相,那是一张栩栩生动的六道轮回图。暖帘两角还挂着神荼、郁垒二神桃符。
这看上去颇有几分模样。
又往屋里看去些,黑乎乎一片,只能见得靠近门边的半张矮柜,上面一摞摞火纸、黄符及各种纸扎香蜡杂陈。
原是一间白事杂货店。
老道收回视线没睬她,只对着老板要了一碗面。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阿续笑眯眯补充了句,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身撩起暖帘打算先眯一会。
她这麻雀大的铺子,五脏倒是俱全,除去柜台处的一堆货物,周遭也满当罗列各种陈杂,办法事的装备也妥妥齐备,屋顶还垂下许多绳子,挂着引魂幡,大白伞,甚至还有几件道袍袈裟,诡异地像吊死鬼悬于半空。
阿续进屋时,便觉得哪里不对,屋内没有点灯,加之暖帘的阻隔,光线稍显暗沉。
她四下扫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正准备关门,心里突地咯噔一下,猛然想起她进屋时,门……是打开的。
她这一夜才归,难不成出门时就忘了关?
阿续心头不免自我怀疑,才掩上门回身就撞到了一人,那人还轻扶了她一把。
“欸,吓死个人……谁这么早……”这人不声不响凭空出现,委实将她吓了一跳。
她飞快地移开两步,视线中已多出一袭斗篷与一张肤白若雪的脸。
阿续原本看见那黑斗篷,眼皮还跳了跳,心说这么快就遇上了?
但见那张脸,不过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而那位“夜修罗”似乎成熟多了。
少年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眸子在昏暗中漆黑如墨玉,深处似又耀着几处星光,他一笑,那星光便格外灿烂炫目,他眉梢微抬:“嗯?早了?”
清朗的声音充满朝气,与那人低沉的声线截然不同。
阿续莫名松了一口气,但也挺奇的,还未开口,少年又补了句:“我见阿续方才在吃面,便自己进来等了。”
这声“阿续”唤得更是熟稔无比。
他说着话,已将斗篷褪下,露出一身玄色短打,衬得身材更加修长挺拔,他将斗篷随意搭在臂弯,微微歪着脑袋看她,他面上始终盛着笑,看上去极为亲和,但他眼角唇畔荡着的野气用笑也是难以压住。
重要的是,少年身上灵力充沛,不是凡人。
阿续有些迷惑:“所以你是?”
少年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我是阿续的助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呀。”
“助手?”阿续眼皮连眨两下,更加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她:“听说阿续一人管辖暄阳,忙得很,所以……”
他伸出指头往地下一指,“就让我来了。”
李续微微一愣,难以置信道:“开玩笑的吧?哪位吃饱撑着没事干?”
少年似乎嫌光线太暗看不清,又一步跨到她身前,直接俯下腰来与她平视。
“是玄君。”
他说完还冲她一笑,阿续听着玄君二字,便觉得那笑不怀好意,甚至还带着一丝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