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续心道,他果然没骗她。
看见目的地她也不再慢行,伞一收便往灯火处飞奔而去。
风声猎猎,雨丝如针。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是因为她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机关陷阱么?
等她靠近便知他说开路为何意,偌大的黑虎寨莫说人声,连犬吠都无。
她在进寨的岗亭处发现几个东倒西歪的人,心头一凛,连探了几人鼻息,好在只是晕过去没死。
她瞬间清明,飞速将山寨中若干房舍查探一遍,原来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昏睡过去,只余灯火仍在风中顽强摇摆,反而有些渗人。
而那个自称夜修罗的人亦不见踪影。
当下想想,这人委实莫名其妙,他是闲来无聊恰好碰见阴差便逗趣一番?若非说他是梦中人这概率似乎偏小,毕竟她都死了两百多年。
她陷入沉思,被凉风一吹又很快收敛心神去寻找她的目标,她甚至想过在实施梦杀时,那夜修罗会否趁机干扰。
可没有,差事办得不能再顺利。
于是又觉自己小人之心,倘若人家想取她命,弹指之事何须弯弯绕绕?
这莫可名状的感觉让她心不在焉,半个时辰不到便草草收工,待她离开寨子时刚好三更,寨中余党还未醒。
一阵猛风掠过黑峻峻的山岭,千顷叶浪如涛哗啦狂响,风汹似魔,直将禁锢整片大鸦山的暗云瞬间消弭。
雨,终于停了。
阿续的斗帽被风掀向脑后,她微一侧头,望了眼山寨口迎风欲倒的半卷黑旗,心说这人怪,风也怪。
“叮叮叮——”风过又传来细碎铃响。
阿续屏气聆听,那铃声虽弱但隐约能辨,并持续从远处林子里传出。
半夜三更在深山老林里玩铃铛,除了鬼喜欢搞气氛能干这事,正常人怕没这好雅兴,她虽不惧鬼,但也无好奇心,于是沿着来时的路开始返程。
然而铃声的节奏却越发欢腾,甚至在渐渐向她靠近。
阿续忽联想到一位被碧落令追捕的红衣女鬼,此鬼喜隐山林,或以铃声或以歌声引迷途者入她埋骨加以残害,因道行颇深手段了得,莫说生人便是普通野鬼敢犯者,皆会沦作她下酒菜,如此倒成了知名厉鬼,树大招风于是也招来了碧落令,然她狡猾如狐行踪不定,同鬼将玩着捉迷藏顽强至今也未就范。
思及此,阿续眉尖轻蹙,原不打算加以理会,但若是那厉鬼,她既遇上万没假装不闻的道理,打不打得过还待一说,至少查清回去通报是要有的。
这个念头一起,于是她提了一口气,便循着铃声而去。
哪知她这么一追,那原本向她靠来的铃声反而转了个方向遁逃,阿续提速追赶仍难将距离拉近。
她也是较上劲了,脚下生风全力追逐。
这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疯跑了两刻钟,阿续心说这还真打算引她去埋骨地啊?然而下一刻,红衣没瞧见,倒是眺见前方一团青灰身影。
她心头“咦”了一声,忽觉头顶树冠一退,视野随之亮堂,她竟不知不觉下山出了林子?
嘭!
那团青灰身影直挺挺往大路旁一栽,倒地便不动了。
阿续忙近前查探,果然是那三颗脑袋的旷野鬼,只是现下它身体骤瘪,转眼腾起一团绿焰便化灰而去,地上只余一串红铃安静躺着。
她进山遇见旷野鬼时,它们身上并未佩有此物。
这情况,倒像是由人抽去精魂后控制了躯壳,如今操控者撤去法力,壳子便随之烟消云散。
她拾起红铃晃了晃,叮铃之声清脆悦耳。
这串铃铛泛着晶质光泽,由无数颗小铃组成,长能缠腰一圈,小铃造型极为奇特,每一颗都似含苞待放的花,这花……
阿续眼眸大睁。
铃铛表面花瓣如丝,如同无数小手层叠合抱,聚为花蕾状——是葶苎花。
再细一看,每一颗都有些许差别,千姿百态惟妙惟肖,竟皆由手工雕琢而成,这样小数量又这般多,可见制铃者技艺精湛且颇具耐心,而雕刻的痕迹已经熟滑润泽,显然铃主常常把玩。
更让阿续惊讶的是,将铃铛串起来的居然是傀线。
傀线原是灵力所化,色若银韧如钢,但离开操控者,还能保持实质的几乎不可能。
便是教她此法术的阎无破也不能做到。
这样珍贵的东西,不要了?
她四下又看了看,喃喃道:“那下回见着你再还吧。”
***
阿续回城时,天才依稀白,如每次收工的清晨,她会在铺子外的小食摊日常吃面。
早起的食客一如既往地讨论着城中新鲜事。
“听说了么,昨日宫里那位前去将军府吊唁,还伏在棺椁上洒了不少眼泪。”
“欸,那也是应该的,秦将军开疆辟土立下汗马之功,还未娶妻生子便英年早逝,莫说陛下,谁想着不心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