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或许是中毒。
她曾见中毒而亡的鬼,或七窍带血,或一身青皮,或脓疮溃及满身。
庆幸的是,她一条不占。
胸腔的跳动,皮肤的温度,让她收获生的意义。
她很满意,往后鬼生维持童颜,青春感人,不忧岁月催华发。
鸡肋在于,顶着血肉之躯逛鬼市,会引得群鬼□□。
一个个兴奋躁动着想领她回家,然后就是撸袖伸臂、你啃我咬地挣抢。
身为掌管索命司的北阴君——阎无破,也来救过两次场,面对鬼王发出的警告,众鬼依然难敌鲜活之气的诱惑,便有杀鸡儆猴在先,见之阿续,仍情难自已相扑而去。
于是乎,在漫长的两百多年里,她几乎被玄君禁步在丰瑞殿。
她不禁怀疑,他当初给她肉身时,是不是早就想到这一层,才故意为之。
就在她以为要被玄君困上一辈子时,却被他一脚踹去了人间。
不论她生前是否杀过蛟龙,就算是玄君欺她,可到底一语成谶。
而今,一条龙命真的终结在她手里了。
单调乏味的时光,没磨糙她的皮肤,却开始模糊她的记忆。以至于,她记不清那几条冰凉而萎靡的龙,是否两百年前就如蚯蚓一般细小。
又或许,是她养殖技术实在欠佳,当其中一条贪了她百年指尖血的龙,忽然一动不动,她还以为它进入了沉睡期,并好心给它做了个草窝。
结果它一睡就是二十岁多年,直到现下阎无破发现,并好心告诉她:“这东西,就剩一副壳子,一丝阴气都无。”
阿续伺候的这几条龙是阴物,原本也没活气,她怎么也没想到它不动,就是死透透的意思。
她更加笃定自己是被毒死的,所以龙吸了她的血也慢性中毒而亡。
这样想,勉强合理,但这毒也够随性啊,迟了百年。
她自责又庆幸,好在就这一条龙每次争抢又贪嘴,完全不给它龙机会,不然一道团灭就没法收场了。
虽然如此,但目下怎么向玄君交代?
于是阎无破给出建议:“师尊养阴龙就是为了进补,死了效果应该差不多。”
阿续微微一思忖,想着玄君酿的那几坛子红曲中泡了上百年的玑耶蛇,再想想这二十多年的老陈尸,相比之下还算新鲜。
便放心大胆地将龙尸剁成肉馅又混入虾肉,做成了皮薄馅大的荤包子。
闻上去,竟散着陈年火腿的独特香味,清香中隐着淡淡的臭,但臭是点睛,若有似无,细嗅索味,一时欲罢不能。
如此,她又平添信心,将之献予玄君,盯着他咽下最后一口,还问其:“好吃伐?君上可还满意?”
献包子的时机其实挑的并不好,玄君连日来心情极度恶劣,原因不明,但他本就脾气大喜怒无常,阿续一心想着交差,也没顾得上择天拣日。
乃至忽略,他这次发脾气格外不同,他见谁都不顺眼,包括他的上司冥帝东戟,隔着厚重的鎏金殿门,仍能听见玄君的咆哮声,她在门外,隐约听见他们提到了她的名字,细一想,他们应该说得是那个李续。
又不知东戟哪句话触及玄君底线,一君一帝动了手,这是她头回见他们打架。
多是玄君发了狂在攻击,东戟沉默不语地避让,还为丰瑞殿及时布下结界,倘若不然,崩跨地就不只是宫殿,整个阴冥界都要在他杂乱无章狂躁地攻击下一并遭殃。
玄君小孩心性牛脾气众所周知,东戟老成持重,事后居然一句责备都无,而酣畅一战后,玄君泄了火气,又一声不吭埋首牌桌。
察言观色的牌友莫不敢造次,纷纷放水。
赢得盆丰钵满的玄君情绪又得以恢复少许,当他吃下龙肉包子时,眉梢还挑了挑,露出了近日来难得的好脸色,回之:“尚可,再拿点来。”
阿续这下犯难了,连皮带骨塞虾才凑了一个,哪还有多的?
“君上几日未进食,切莫一下暴饮暴食。”
玄君眼尾余光淡扫:“你也知本君几日水米未进,多吃一个叫暴饮暴食?”
其实他吃不吃,也不会饿,何况,是他自己发脾气不吃东西,现在怪她咯?
阿续说了句大实话:“真没食材了,要不我做点其他的?”
玄君盯着她,唇角扯了扯,有些不高兴,但作了退让:“那明日蒸上一笼来。”
阿续呼吸一窒,小声嘟囔道:“明日也不能有。”
真的,杀了剩下几条也出不了一笼。
“嗯?”鼻子哼出的声音,他不悦了,情绪又躁动了。
阿续没有说谎经验,更不敢欺君,只得老老实实合盘交代:“这食材珍贵……真的,不可多得,若不是那龙死了,我是万万舍不得做给你吃的。”
玄君:“……”
不知是那句“龙死了”,还是“舍不得做给你吃”,让他脸色瞬间垮掉。
牌桌上只余一片抽气声。
神奇的是,玄君的火气没有发出来,只良久地沉默。
阿续迟迟没听见他的炸毛怒吼,心有余悸,抬眸窥了他一眼,玄君正睨着她,原本绷直的唇,对上她视线,忽地挽起一丝笑,笑得凉而悲切:“好啊,好的很啊,那你说说,怎么赔?”
赔?他居然要她赔!
他平日都不稀得去看两眼的龙,如今死了,她以为他至多打骂一顿,哪曾想他这么小气还要她赔。
“君上啊,我为奴为婢两百多年,一分私房钱都无……”
她想表达,任劳任怨伺候了这么久,他都没考虑给她俸禄,怎好意思提钱。
可惜,玄君高高在上,怎会同她讲人情世故?她那委婉讨薪的意图传达失败。
只听他冷嗤一声,瘦长的两指从牌桌旁的黑匣中捻出一颗白色无因果来,弹往半空,又摊手接住,他慢条斯理道:“谁说要你钱?一条龙命八千颗无因果。”
轻飘飘的话语,阴阳怪气。
阿续似被雷劈了下,无比震惊,脱口就道:“你打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