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续十六岁夭折,遂被玄君捡回丰瑞殿封做养龙倌。
玄君福寿绵长几万载,一身修为技冠群鬼,稳坐阴冥界第二把交椅。
能得大人物赏识,阿续受宠若惊,又满心疑惑,问他:“为什么?”
玄君答:“你前生误杀化龙之蛟,杀之养之清业障。”
她摊开手垂头看,细弱无茧缚鸡困难,何德何能杀蛟?
于是她又问:“清业障就清吧,为何连我记忆一并清了?”
玄君答:“本君寻见你时,你已饮下孟婆汤。”
一碗汤水,洗尽前尘。
所以,连“续”字,也为玄君所赐,他赐她名时,漫不经心却未加思索。
阿续下意识觉得不那么简单,更蹊跷的是,这个名字不久后在梦中被一个奇怪男子叫出。
最开始,梦境黑沉诡谲,画面中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花海,红而奇异的花,每一朵都吐着千百长丝,花丝迎风交缠,深情款款,若不是花间骸骨如林,倒称得上一番妖娆缱绻。
后来,她查阅典籍,知道了它的名字——葶苎。
只生长在婆娑秘境。
再后来,花海中出现了一个男子,他坐在尸骸之颠,她能清晰地看见血水从他湿黑如藻的发丝滚落,再划过霜雪般冷白修长的颈,却看不清他的容颜。
他似乎看见了她,然后慢慢站起身,黑发在风中桀骜翻飞,背景是绮丽无双的绯色花海。
堪作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他明明一身杀伐戾气,犹如修罗,她却觉得那是天神之姿。
不知是不是太过惊艳,画面总是定格在他起身那一刻。
这个梦境在漫长的岁月中反复出现多次。
直到某日,画风斗转,黑红鬼魅的场景化为窗外的天青水绿。
依然有葶苎花,却开在了别处。
开在了,那两个赤着上身之人的肩胛,一左一右,大团张狂的红花盛开,它们温情簇拥,缠绵悱恻,又格外妖冶。
矮榻之上,他们的黑袍白衫勾缠,层叠凌乱地铺散开,像随意泼来的墨色牡丹。
“阿续。”
他低声唤着这个名字,声线微哑,极尽温柔。
她很想转头去看他,梦中的她却在轻轻战栗,心如鼓捶,紧张得不敢动弹。
他的唇在她肩头轻点,下巴随之碰上她颈窝。
“这天地间,我只想被你一人需要,你要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呼吸炽热,燎烫耳郭。
似又怕听见答案,他迫不及待地勾过她下巴,探身吻了上来。
唇齿纠缠,仓惶而生涩。
一双漆黑泛紫的眼瞳出现在她视野,其间似有星辰打碎零落,漂亮得惊心动魄,她失了心神,耳畔只余沉而紊乱的呼吸。
她没有任何抵触,一见沉沦,义无反顾地要随他跌入万劫不复。
没等到彻底沦陷,随着樯橹崩碎的巨响,整个梦境都开始震颤。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咬牙切齿地质问声从飞灰处传来,情绪太过愤怒,吼破了嗓。
接着一团赤火流光徒然朝他们袭来,她被他护入怀中,顷刻间,梦境支离破碎……
她匆促慌张地扯下衣衫扭头看,肩后,干净赤白,没有一丝红。
但心依旧无法平息,梦中尘欲满身的窒息感,还在脑海暧昧流连,一时情潮难退。
分明是一场旖旎春梦,再一想起,又觉痛灼人心。
她很想问问玄君,关于这个梦,是不是真实发生在她生前。
但到底没问。
因为后来,她从阎无破口中得知,“续”字取自玄君小徒名讳。
那是阴冥界最年轻的鬼王——李续。
亦是阎无破的师弟。
阿续猜想,玄君一定很疼爱这个徒弟,乃至李续灰飞烟灭多年,他念念不忘并用了这样的方式缅怀。
她也怀疑过,她是否就是李续本续,但打听到,李续是男人,道身维持在二十二岁。
于是这个猜测被她否了。
关于李续的死,是个谜,至少阎无破沉默摇头。
她觉得直接问玄君,又太过唐突,她怕他伤心,她更不敢问他,他叫她名字时,会不会难受。
但很快,她便知是多虑,玄君码牌码得不亦乐乎、不舍昼夜。
一声声“阿续”张口就来,哪见半丝膈应。
于是她在这懒声懒气无比熟稔的呼唤中,除了养龙,还得照顾他生活起居,不时还要往牌桌上伺候茶点。
说是养龙倌委实谦虚,她身兼数职,成了地道的杂役丫鬟。
不过,她得了一个比较鸡肋的好处,玄君将她魂魄寄在了她肉身上,赋予鲜活气息,有血有肉的鬼,在阴冥界唯她一人。
她的肉身没有伤痕,难以判断死因。